这些日子里,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不过今日她在忙完饮食之事后,又将自己做得七七八八的绣活拿出来收了尾,嘱托斥候们送回云州城内去,叫人带进宫里。
里头是一件做给母亲的抹额,给聿儿的小牛皮靴子,还有给聿儿的一枚铜钱。
因今年的新年回不去了,好歹给孩子的心意,做父母的要带到,不能叫孩子以为他们在外头就从没念着他。
约摸到了日暮西斜时分,魏军营内又有些躁动起来,婠婠早已熟悉了这股声音。
每每皇帝征战归来,守在中军的将士们就会这般激动。
她也不由得攥紧了手心。
自从那日阿那哥齐在云州城外身中一箭仓皇逃走、而晏珽宗在休整一日便出城追敌迎战之后,局势便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魏军由守变攻,从原来的只要守住云州城即可的目标,转为了君王提出的“收复六镇、张我臂膀”的主动出击;而阊达人原本在乙海可汗的带领下满腹雄心壮志,却在一日之间陡然惶惶如丧家之犬,几乎失去理智地不断向东撤退逃亡。
这些日子他们不断向东追击,走过的每一条路,几百年来都没有汉人的军队再度走过了。
甚至这一片塞外的风光,几百年来也不曾属于中原的汉人。
先锋的部队日日主动出击阊达军队逃亡的尾部,而皇帝亦次次领兵在前。
他出去打仗的时候,婠婠便待在中军帐内等他回来,在这里收拾好一切东西,为他缝制新衣,为他准备饮食。
这顶营帐,亦是他们在外面共同的家。
没有父母、没有儿女,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多时,外头那股嘈杂的声音渐渐逼近中军大帐外头,婠婠听见有铁甲摩擦响动的声音,有人躬身向皇帝行礼,而皇帝命他们也下去休息。
那人的身影在帐前一顿,而后掀起帘帐入内,甲胄上沾满冰冻的鲜血。
帐内烧着炭火,暖意融融,叫这暖风一吹,血迹有些融化的迹象,滴答滴答地往下落着。
晏珽宗知道自己身上狼狈,于是没来得及和婠婠说上两句话,先卸了甲让侍从拿去擦拭干净,又几步走到帐内的一道屏风后,解衣欲洗漱一番。
这是多日以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的默契。
——其实,以前一个人征战在外的时候,晏珽宗是远没有这样讲究的,哪怕他也是喜洁之人,可是怎么可能每次回来都要沐浴洗漱。顶多擦把脸,随口用了点饭,然后就这么穿着软甲在榻上将就着凑合一夜就是了。
到底如今婠婠跟在他身边,这样的环境下,她已经足够委屈了,他怎好还让自己身上的一身血污脏了她的身子呢。
屏风后早已备好了热水。
因为这关口烧热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所以为了避免太过铺张浪费,——皇帝用的是今日中午时婠婠用剩下的洗澡水。
此刻这些水摸上去已经是微凉的了,但皇帝也不在乎,拿巾帕沾了水一一擦拭过身上的污痕,然后取过婠婠为他准备的新的换洗衣物穿上。
等忙完这一切后,他才敢去看婠婠,将婠婠拥入怀中。
纵使清洗擦拭过了一遍,他身上还是有些冰冷的血腥气,还有些许马匹身上的味道和干草的混合的味道。
算不上好闻。
至少在婠婠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没人让她闻过这样的味道。
在闺阁寝殿之中,她亲手调制过藕花香、荔枝香、鹅梨香之类清新高雅的香料,熏衣所用,也大多如此。
但是直到今年,她才如今近距离的感受过人血和战马的味道。
不过她并不抗拒,依然埋首在他胸膛间和他低声私语地说着话。
“麟舟,抚冥,咱们收回来了。”
“往后的大魏地域舆图上,咱们的地盘,在这天地之间又伸展了一寸。麟舟,我心中真的很是欢喜。”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我知道。除了抚冥,还有的五镇,我也会一一将它们收回。”
才刚说了两句话,婠婠想着他在外面定是累了饿了,就拉他到桌前,彼此对坐下,将自己亲手准备的饭菜推到他面前。
“麟舟,今日是腊八了。”
腊八。
婠婠亲手盛了一碗腊八粥给他,“我放了许多糖,甜的不得了。”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嗜糖,而是因为盐糖之类的东西,在外作战时都是给武将士卒快速补充体力的一种绝佳方法。
所以军旅之人大多口味极重,嗜重油、重盐、重糖、重荤。
在外面打仗,谁还有心思吃什么清淡的,只怕两三日下来就虚得弓都要拉不开的。
晏珽宗接过她递来的粥,两口就喝完了大半碗,而婠婠还拿着小羹匙在碗中慢慢搅拌着怕烫呢。
他喝完那碗粥后,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婠婠垂眸展颜一笑,还想着他会怎样夸赞她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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