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知一直在这个地方住到了初中毕业。
可是十几年兜兜转转,见过大城市的繁华,最终还是这青岗一隅,承载了他一辈子,关于“家”的记忆。
换季时节,林鹤知戴着袖套与口罩,帮院里的老人把藏了一整年的被褥、冬袄都抱出来晒了,晾衣架满满当当立了一个天井。
林鹤知一边拍打着棉花毯,一边嘴里唠叨:“肉肉肉,天天都想着吃肉!这么一大块红烧肉,连皮带肥地吃下去,有多少脂肪?多少胆固醇?”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老人一眼:“你这多大年纪了,心里没点数啊?这么吃肥肉,早晚把你血管给堵上,堵的位置不好就直接两腿一蹬入土啦!”
济慈寺前任住持已是耄耋之年,两缕白眉毛像细流似的垂下,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洪一大师听了林鹤知那大逆不道的发言,半点也不恼火,只是乐呵呵地躺在藤椅上,晃悠晃悠地晒着太阳,随便冬瓜小朋友拿他那瀑布似的白胡子扎麻花辫玩,一缕一缕,下面还扎着五颜六色的小皮绳。
老人皮肤光洁油亮,眉眼笑得弯了起来:“迟早要入土的嘛,开开心心入土,总比清汤寡水地入土好嘛!”
“就是,”郑小东委屈巴巴地一努嘴,“我还年轻呢,我也要吃,我得长身体。”
林鹤知:“……”
外人可能不知道,表面上洪一大师开着“素斋”,但自己每周两海碗梅干菜扣肉,越肥越好。老和尚总说,心中有佛,在哪里便都是佛门中人,不必拘泥于那些教条规定。
林鹤知把这句话翻译过来,意思大概就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年轻时恐怕还要和漂亮姑娘眉来眼去。老和尚的嘴还精得很,梅干菜要自家自己晒的,酱油要村口自己酿的,猪肉也只吃镇上一家——王妈家的黑猪五花——其它牌子一概不香。
更离奇的是,老人精神矍铄,行动敏捷,从来不肯做体检,但到了这个年纪,从没出过什么大毛病。
总而言之,因为这层红烧肉的关系,林鹤知和农贸市场的王妈混了个脸熟,那回他丢去草丛里孵化苍蝇的猪肉,也是从王妈铺子里买的。
“王妈她大哥生病住院了,”郑小东脆生生地说道,“我上周末就见着王妈了,往咱药师殿跑呢说是要拜拜菩萨快点好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老和尚的眉毛颤了颤,点点头,“她还向我打听过鹤知是不是还在二院工作。”
“不在了!”林鹤知很没好气,“上回去买肉,她非得介绍姑娘给我。”
“鹤知啊……”老人突然停止摇晃,正色道,“王妈大哥肝不太好,转了两家医院,都没见好。你之前导师不是二院院长吗?认识不认识厉害点的医生,或许打个招呼,他们就去二院了。”
林鹤知一听到“二院”两个字,就想到当时自家老板发飙,劈头盖脸地骂他“不配当医生”,顿时有些呼吸不畅。男人沉默地掸了一床棉被,最后冷冷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老人也就不说话了。
郑小东没半点眼力劲儿,上赶着发问:“哥,你为什么不回二院工作了呀?读书多辛苦,你说不干就不干了,那么多年书可不就白读了。”
“你俩这一唱一和的,就是为了说这事吧?”林鹤知晒完被褥,把袖套脱了往椅子上一扔,“买肉去了,想吃就闭嘴。”
林鹤知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大步走下台阶。
陈院长的话犹言在耳——“你治的不是人的病,而是病的人。”
可是,林鹤知很少关心病人。
病人的情绪、抱怨、特殊要求、自以为是的主张——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烦躁——他只对诊断感兴趣,找到病因了,他的兴趣也就结束了,对病人便再无半分耐心。
破案也是一样,他只对真相感兴趣,至于案子怎么判,林鹤知毫不关心。
或许,院长骂得没错,他的确不配做一个医生。
林鹤知推开后山那扇门,就撞上一群穿红戴绿、肩上背着“佛”绣明黄布袋的中老年妇女,人站在后院那块“游客禁止”的牌子前探头探脑。
林鹤知故意带上了门,拿食指敲了敲牌子:“僧房不对外开放。”
一个烫着泡面头的嬷嬷开口:“小师父啊,我们找洪一大师。”
她身边的人连忙附和:“对对对,我们村里闹鬼了,想见一见洪一师父。”
林鹤知皱起眉头,直接帮老人挡了回去:“我师父身体不好,不方便见人。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他平时最讨厌与人唠家常,却不幸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在中老年妇女这个群体里尤受欢迎,那女人见林鹤知这么说,可就来劲了,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啊拉村里有个人,借尸还魂啦!”
林鹤知:“……”
这事得从两天前说起,溪口村里死了个小伙子,21岁,名叫孙远丰。
小伙子是自杀的,把自己吊死在了后山上。当时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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