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姜握主动要丸药来吃。
毕竟,她从来清楚圣神皇帝的觉轻。若是她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那皇帝也不用睡了。
皇帝今日亲问过晋阳后,又给她换了一种药效轻一点的。
在这太极宫掖庭的宫正司。
小小的典正屋舍内,她们如从前少时的许多日夜一般,同榻而眠。
因换了一种轻一些的药,姜握虽是勉强睡了,却依旧是是朦朦胧胧的睡不踏实。
皇帝能感觉到,她在一阵阵发抖。
起初皇帝还特意去看她的面容,以为她是醒来了,偷偷在哭所以忍不住颤抖。
后来有过几次后才确定,她不是在哭。
皇帝想了片刻,忽然明白了。
她亦是经历过痛苦的人,明白痛苦如海浪,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思绪起伏,一时仿佛可以想开,一时又仿佛万念俱灰。
姜握如今,就是被海浪一次次冲击的人。
所以……
她是痛的在发抖。
想明白的这一刻,皇帝忽然也止不住浑身一震。
两人挨的太紧,这一震也惊到了姜握。
在昏暗中,皇帝见她张开了眼睛。
只是在药力的作用下,她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无意识地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慢慢合上,口中呢喃问道——
皇帝知道这不是在问她,而是在向虚空中冥冥的存在问道:“什么时候,能不痛了呢?”
语如锥心。
皇帝收紧了手臂,轻声道:“睡吧。”
“睡醒了就不痛了。”
姜握在梦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让她安心的声音,在告诉她,之后就不痛了。
她终于真的睡着了。
帝陵之事
在这个最初的,至为熟悉的太极宫宫正司的小屋内,皇帝想起了许多旧事。
兼之要照看身旁人,前半夜,皇帝自然无眠。
而在数次撑起身子去看姜握情形时,有一回,皇帝手下还按到了一物,硌了掌心一下。
帐中昏暗,但皇帝也不用看得多清楚,甚至在被硌到的一刻,就知道了这是何物。
她摸过来放在掌心:果然,是一枚骰子。
只是……
皇帝撩开了一点帷帐,借着桌上搁着未熄的一盏灯,确认了下不是光线昏暗的错觉,而是手中捏着的,就是一枚红色的骰子。
骰子哪有做成红色的?
若做成红色,原本被描红的一点和四点倒是显不出来了。
皇帝细看了看,发现这骰子是被拿赭红色的颜料,一笔笔涂成红色的。
哪怕并不知一枚殷红的骰子代表什么,但皇帝下意识不太喜欢这枚触目朱红的古怪骰子,于是暂时放到了枕下,预备明日自己收走。
自她安慰过后,姜握倒是没再发抖,睡的熟了。
但圣神皇帝看着帐子上简单的花草纹,倒是久难入睡。
于她而言,不知怎的,方才看过那枚红色骰子后,看到上面一层层涂抹的颜料,倒是想起了一物——
棺椁。
也不怪皇帝忽做此想:一来,她此番前来,为的便是丧仪事,自多有感慨生死之事。
二来,《礼记》中关于帝王丧仪,有一旧俗:“君即位而为椑,岁一漆之,藏焉。”
也就是说,皇帝在登基后,就要为自己准备棺椁,并且之后每岁要命人精心再上一层漆,好生贮藏,只等……驾崩而用。
虽说圣神皇帝登基以来,多改礼法。
但也不是全盘推翻,自会取精言而用之,比如上阳宫建学之时,姜握也曾提过《礼记》里那句‘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再比如这棺椁之事。
圣神皇帝,也已然为自己准备了棺椁。
毕竟,她登基之年,就已经年过五旬,说句阴间一点的话,这个年纪,李唐的先帝们都已经做完皇帝驾崩仙逝了(李渊除外)。
怎么会不思考身后事。
只是,有一桩事总是让她有些犹豫,虽心中知该如何去做,但尚未能一言九鼎下旨,从此再无更改——
那便是帝陵。
从前两年,新朝新帝,诸事千头万绪,此时暂压不提也罢了。
可如今,皇储都定下且可于神都监国,帝陵事,似不宜再拖下去了。
圣神皇帝想到半夜,才因连日赶路的疲倦而睡去。
在朦胧睡去前,她带了几分叹息之意,捻了捻掌中发丝。这一掌发丝中,青丝半矣。
次日清晨。
姜握睁开眼。
这月余来难得的一场沉睡,加之药效的缘故,让她醒来后尚有些昏沉。然而,心情却已经平复了许多。
让她有点惊讶的是,皇帝竟然也未起。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皇帝开口道:“可以再睡一会,外面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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