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梁陈低声叫他:“明静。”停片刻,又叫“明静。”这是他的大名,还是他亲自取的,他说俗名好长命百岁,年年顺遂。他平时温文尔雅叫韫冰明韫冰,只在床上喊明静,跟人族的规矩反过来。明韫冰几乎被他训出反射,听见他嘴里这音节,就要不可自拔。梁陈拥的太紧了,仿若岁月无波。相安无事。就暂忘了我们的遍体鳞鳞吧。你明明一直想不起来弄清那丛花的名字。不知何时雨停了,隔着窗户扑来一阵微腥,是大雨翻出了泥土,土地、花香、草木香都混在一起,随着室内的暖香缭绕在枕。安静里,梁陈感觉明韫冰慢慢地给他舐伤,愈合了手指的伤口。他索性不挪位,一只手盖住明韫冰的脸。那呼吸轻轻地在他掌中,像扣住了一只很小的蝴蝶。又顺着明韫冰的额头往眼尾摸,脸颊非常柔软,完全不像看起来那么冷淡。什么冷玉。他说:“我没想起来太多。只记得你的名字了。”明韫冰眼睫一动。随即他转过来,看见梁陈的眉眼和嘴唇都沉在暗暗的天色里,像一副经年留影的失真的画。也许是夜洗去了他身上的浮躁,也许是亲密后魂魄的禁咒放松,此时此刻,他敛眉低目,几乎与从前别无二致。他问:“我还能想起来吗?”明韫冰的眼睫垂得很低很低,要睡着似的,默不作声靠近他,贴着他的面颊。近乎依靠。梁陈其实也不是非得要一个答案,在他鬓角贴了一会儿,觉得他呼吸非常弱,不知道是不是太耗神的缘故。过了一会儿,梁陈觉得手指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捏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明韫冰的手。在凉珂,被他故意灰飞烟灭刺激得心神大震时,旧事偷袭,那摇曳的烛影里,梁陈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他。因此暗中喝了很久的醋。然而这语气真正给了他时,他依然不得解脱。依然酸涩。明韫冰没答他的问,而是轻声叫他:“梁陈。”据说所有得以绵延的风俗里,姓名是一个人生存的意义。无论肉体变成什么样,若有魂灵,也当永远地记住自己的名字。有时向上天祷告,反复喁呢的就是那几个音节。明韫冰的声音又十分好听,清碧烁珠似的从耳侧一颗颗滑过。只被他唤了几声,梁陈就情不自禁,心中仿佛涌起了铺天盖地的、失而复得的依恋。“……嗯。”他应,抓紧了明韫冰的手。恍惚中好像想起什么,却一次次扑空。那感觉很像读过一首诗,但想不起来谁写的,题名,只记得两三个优美的字。残缺的意境。明韫冰合上了眼:“梁远情。”“嗯。”“我给你取的字,”他的声音似乎飘渺,似近又远,与朦胧记忆重叠,“当初我对你说,意思是,你所陈之情,皆远大阔深,我说取的是反义。”“其实不是。”
梁陈睁开眼,幽暗的雨夜吞噬了记忆里的天光,那美而冷的脸受伤般擦去妃色,只留下苍凉的白,一如既往地近在咫尺。明韫冰的眼睫在他脸颊上擦了擦,明明是非常细微的感受,但就像在心上无声地攫走了最要紧的一部分,让他异常的痛苦。“其实是我觉得你离我太远了,是我怎么都求而不得的爱情。”明韫冰侧过脸吻他的嘴唇,幽然的声音玉一样碎在冰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嗓音平静,叙着离情,像结着冰的岩浆,矛盾地令他在悬殊极大的冷热里折磨着心,“梁远情。你是梁远情吗?其实不用再问我,你是不是他。你被我带坏了,想学我折磨我,其实不用。”声音越来越轻。梁陈被他三言两语戳穿了心肺,又被吻进深处,非常细腻的厮磨,没有人会怀疑这样的深吻之下,他不爱着你。他手指穿在明韫冰的长发里,像陷在一谭成形的流畅绝望。明韫冰倦意上涌,靠在他颈侧最后含糊说:“你会后悔的。”梁陈垂眸,贴在他额上:“希望我后悔的时候,你还在我身边。”明韫冰似乎笑了一下,也可能是他听错。更漏子点着水。滴嗒,嘀嗒。夜深了。作者有话说:晚安。 静言思之 山形依旧枕寒流“明韫冰。”他侧过头,在笔杆跌到桌上那冷的嘀嗒声中,看见一片温柔的光照拂在窗前的桃叶上。一只尾羽修长的青鸟落在窗沿。那是勾陈常用的传讯。青鸟展开翅膀飞到他的指尖,化作一封青色信笺,以纤细竹叶封住,一伸手就拆开了。拆开来,那纸似有灵性,在手中自动打开,露出一排排自右向左的隶书。“韫冰。”头两个字就是名字,还以为是情话,往后看,才发现不是。梁陈说他经过王朝古都汩都,吊古怀今,感慨颇多。又想起当年如何富贵繁华,如今萧索有荒,想来人事总是如此,再伤感岂非多愁?随信附了一首诗,用的是端庄雅正的四言。大神常被此体称颂,用它抒怀也抒的优柔婉雅。“兰亭已矣,梓泽丘墟,物无长荣,人无常聚。”“……”长篇大论,终于快写完了,才写想念,三两句,又归为深深的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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