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浮夸的反应,换任何人都要暴怒。可惜游丝跟他那个清心寡欲的主神一样,脾气好到没朋友,听完居然没生气,重点跑偏了八千里——对“爱人”俩字不自在了起来。良久他道:“我……并不是……不要凭空污人清誉……”徐念恩险些笑出声,几乎以为他在演戏,不过他倒也知道,善于演戏的只有他们这种不光明磊落的人而已。于是没有发出讽刺,而道:“清誉与否,又不在你我口中,我想那条蛇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我的义女,受了很重的伤,道长,你这样诱拐幼女,叫我这个做父亲的很生气啊。”一边“生气”,徐念恩一边五指成爪,猝然一阵极阴寒的冷风扫来,几乎让游丝都打了个寒颤——摇动的风声中,徐念恩好整以暇道:“要是不快点还给我,我可不能保证道长魂飞魄散的姿势会优美到哪里去了。”这人口蜜腹剑的本领已经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连游丝都被他瘆出一身鸡皮疙瘩,暗怪道,似乎原来在流渡时,这人并不这么变态?然而鸡皮疙瘩起,徐晓晓他是不会放的:“——得罪了!”这一声起,他人已经挟着凤凰迷走无迹,道衡虽然不教打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手迷魂八卦的逃跑技巧可谓无人能及。徐念恩立化黑风追袭而来,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徐晓晓只听耳边风声鸦声尖刻,耳膜几乎爆裂,裹着她的清风却快要力有不逮了。这很正常,游丝就算善于逃跑,也毕竟没有韬光养晦的徐念恩体力多。她正觉要下坠,忽然耳边清光大盛,接着,一只手就把她圈进了怀里。那个躯体心口的跳动十分迟缓,好像曾在冰里埋了一千年。徐晓晓迟疑抬头,只见游丝竟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开了密折,化回了人形!游丝的密折也没有攻击性,只能发挥回光返照的效果,让他彻底透支掉这段时间养回的虚弱真气,短暂地拥有片刻肉身,再永远寂灭——不对,凤凰心头忽然掠过一重惊跳,为什么?只是为了对付徐念恩?游丝这个人虽然像梁陈一样深明大义,但都到了这步田地,他真会舍弃自身来保全她吗?何况此时并不是毫无转圜之地——只需要把她带到梁陈那座别院不就行了?徐念恩再妖异,能妖的过他们一神一鬼?还有那面对徐念恩的玩笑,那句奇怪的回答——“得罪了”?这些念头呼啸而过不过一瞬,下一刻就化作真实的刀刃刺进心脉——游丝手化一把纯光流转的短刀,随即毫不迟疑,一刀捅进了凤凰的心口。“啁——”那一瞬间凤凰清啼如昆山玉碎,天地的铃铛疯狂摇撼,大片的浓云吹卷而下,群鸦被吹的东倒西歪,一瞬间徐念恩抬头,看见苍云中,涅槃的前象将天际线灼的一片火红。涅槃的真火旋染而起,清光拽起方圆数十里的阴序幻物,无所不包地将它们护在了那个晶莹剔透的光圈内。
这净化之界,堪比当年的疏荡,一条满是疙瘩的毒蛇刚进去,扫了个囫囵滚下来,竟然就变得光滑青亮,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了。“真是谋划得当,”徐念恩由衷地赞叹,又摇头:“可惜你太倒霉……因为你居然遇到了明静那只黑心鬼,他可是有一万个心眼子啊。”直到这一刻,凤凰还有些委屈地望着游丝,却见游丝根本没空看她,目光紧锁着那风波之中飘渺若现的一点红。酲泉中闻风丧胆的蛇娘娘,千万人口中被妖魔化的怪物,曾是明艳放肆的梦中人。你又来了。袅袅悠悠的影像。游丝注视着那一缕不肯靠近的鲜红,这大片的凤凰之火无论存在感多强,其实都像那些凡世的杂音,进不到他眼中。万千斑斓一点白,唯独你不同。你是活跃的,像玫一样明艳。只一眼就念念不忘,激起我这苍白灵魂的汹涌热情。我像又回到童年,回到未经世事的年月。可惜……又要错过了。那些过去的画面如万花筒般旋散而起,许多都是大笑的、泼辣的、恣意的,更多的也有茫然的、天真的、还有少见的羞色。那就像一个很珍惜的东西,只有最最痛苦的时候,我才敢拿出来,回味一二。借此告慰自己永不回头的选择。他从来温润清淡的目光,近乎无理地破开一条裂缝,终于露出一点痴恋,希望在太阳下冒出新芽,就像人一样注视着她。那些人的话,他都听到了,你变成了什么样,我也知道了。但在我心里,你还是最初的模样。一直都是。哪怕你根本不想再见我一面。游丝终于收回目光,低头看了徐晓晓一眼,然后他笑了一下。在凤凰怨诉的目光之中,忽然一静。这一静,上下天地,所有的声音都像消失了,人能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不见了,整个人像被抛入无穷无尽之处,心慌之感还未起,徐徐的鲸鸣就穿透无形的屏障,如蓝海般没入耳中。呼——呼——好像海拂沙岸,安宁的水声涌动着,游丝轻声说:“兜率宫之神,陨灭后除却祛魅长雪,还有一条可乘长风破万里浪的鲲。”“当年我家上神在清野陨落,留下一场雪,和天柱山脉里的一条鲲,那是她已经算到,千年以后,勾陈大神需要这破浪之力来助他打开时空迷障,复归正位。”游丝那个笑无端令人心口发酸,——被冷待了很久的人,忽然被宠爱的那种发酸,“我修为不够,又死过一次,连雪也化不来。好在这条鲲,是骨髓中物,无论如何也会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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