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方向。丧音如焦雷一般,盘旋在乌沉沉上空,经久不散,两下,三下赵锦宁在心里惘惘数着,钟声足足响了四十五下。隔着高耸朱墙、山峦一般参差错落的重檐殿脊,她既看不到高搭的丧棚、重迭的孝幔。也看不到浑身缟素跪地痛哭的众位妃嫔,臣子,宫女太监们。她被爹爹遗忘在尘世,遗忘在咸熙宫,她什么都看不到。赵锦宁怔怔的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只觉得自己前路渺茫如同这天一样,灰暗不明。一阵急风卷着细雪迎面刮来,吹落了她头顶的兜帽,雪沫子扑了满脸,被涌出眼眶的热泪一消融冰冷刺骨的留在腮畔。赵锦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抖个不住,颂茴急忙搀她:“万岁爷已登仙界,还望殿下万万保重玉体,身子要紧先回屋吧。”她木木的没搭腔,僵直身体仿若戏台子上的皮影,半点不由自己,颂茴扶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屋内,她才略微缓和下来,喃喃道:“颂茴,我好冷啊,好冷啊…”颂茴赶忙搓搓赵锦宁冻得通红的手,见她脸色煞白,就连嘴唇都微微发紫,着急忙慌的铺好了锦被,将她扶到床上,给她脱了洇湿的鞋袜,灌了个汤婆子塞到被窝,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殿下…可还觉得冷?”赵锦宁倚着床头,冷的唇舌发颤,“冷…”颂茴忙道:“奴婢这就去给您熬碗姜汤。”姜汤很快送到赵锦宁手里,她捧着瓷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丝毫没嫌恶辛辣难闻的气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尽数喝净。颂茴接过空碗,听赵锦宁声气弱弱的吩咐:“颂茴,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颂茴颇为担忧看了赵锦宁一眼,“殿下,就让奴婢留下侍奉您罢。”赵锦宁摇摇头,“我想睡会儿。”颂茴颔首,脚步轻轻的带上了门。赵锦宁喝了一大碗姜汤,躺下后,暖汤在肚里晃荡的翻江倒海,她盯着头顶的帐子,忧心大过了伤心。生姜驱寒,能暖的了身却暖不了心。爹爹宾天,她仍关在咸熙宫,可见爹爹临走前都未曾想起她。她该不会要关在这里一辈子吧?大仇未报,心愿未了,她怎能困在这里老死?赵锦宁茕茕孤立在咸熙宫,看不清前景,而偌大的紫禁城业经换了新主人,辰王赵倝在大行皇帝灵前登基,成为本朝第八位皇帝。帝王驾崩,举国哀悼,京城内外上到臣子下到百姓全都沉浸在无限悲痛中,未必是真心敬爱这位多年不上朝,无为而治的皇帝。只不过东厂耳目遍布,谁也不想被扣上一顶不敬先帝的帽子,因此连年也不曾好生过得。直到钦天监择了吉日,礼部、司礼监、尚宝司、教坊司等开始筹划新皇登基大典人人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登基大典定在正月十八,到真真是大吉之日,彤云密布多日却在这一天放晴。金乌破云而出,朝晖遍洒大地,每一座宫殿上方的琉璃瓦脊都在泛着金光,光华夺目,一派灿烂辉煌的美好景象。众人都称颂新皇德厚流光,必定承平盛世,国泰民安。赵倝心中大喜,遂下诏大赦天下,定年号为盛乾。前朝后宫忙成一团,压根没人想起咸熙宫里还关着位公主。赵锦宁跪坐在蒲团上,两手捻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紫檀佛珠,时不时翻一翻手边的经书,口里低声呢喃着经文,拇指掐珠,念一句拨一颗珠子。她是不信三清如来佛的,信佛的人,要么内心慈悲,怜悯众生。要么作恶太多,求得心安理得,至于她为何突然想起念经,那大概是做给别人看的,顺便也尽一尽当女儿的孝心,毕竟爹爹也曾给了她无限宠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片和煦暖光涌了进来。颂茴打眼就见,门前光影里,虔诚跪着个姑娘,她一身素色袄裙,天然未雕饰,满头青丝仅用一根木簪绾着,浸在明光中的脸庞如清水芙蓉,纵然气色不佳,也美得让人不忍移目。赵锦宁余光瞥见走近的影子,没抬眼,淡然道:“待会儿再说,我还有一页便念完了。”颂茴应是,侧过站在逆光中的身体,垂手侍立在一边,默默等着。姑娘嗓音轻柔,念出来的佛经也娓娓动听,最后一字落下,她身姿一晃,颂茴忙上前扶她站起。赵锦宁到床沿落座,颂茴递上茶碗,“殿下念了半日的经,喝口茶润润嗓子。”她轻轻掀开茶盖,呷了一口香茶,抬起秀眸看向颂茴,“如何?”颂茴上前一步,微微欠身,低声道:“奴婢打听清楚了,辰王继承大统,”说着她朝窗外一看,“现在这时辰,估摸着登基大典已经完毕。”赵锦宁听了沉吟不语,长睫一垂,视线落到手中的甜白釉盏上,瓷已脱胎,釉极莹润,经窗外日光一照,能够看见人影。她看着映现在瓷片上的自己,陷入了深深回忆。皇家最看重枝繁叶茂,爹爹早些年子嗣不少,但活下来的孩子却少之又少,就只有张皇后所出一子一女,惠贵妃所生辰王,包括她,统共就只有四个子女。前几年太子忽得重病过世,这皇位照理落在了辰王赵倝身上。赵倝年长她六岁,她幼时唤他一声二哥哥。早些年慧贵妃同她母亲关系亲厚,她与这位皇兄感情也还不错,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她禁足在此,皇兄出宫封王立府,这么些年不见面,那点子兄妹情分只怕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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