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云如墨,明明已是艳阳高照的时刻,天幕间却难觅阳光的踪迹。浓郁的雾气缭绕,将整座城市笼罩在朦胧当中,只余下一道浅淡的轮廓。
直到林昭星换上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终于在这几天中第一次踏出房门时,苏玉仿佛才从梦中惊醒一般——今天是自己的葬礼,他的死亡已经是
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林昭星到场的时间算不上早,但出席现场的不过寥寥十来人,大多数的面孔都显得陌生。苏玉紧跟在林昭星身侧,目光在人群中环顾一圈,都很难回忆起自己与这些人有过什么交集,大抵是远房亲戚之列。
毕竟自己在这个世上,除去苏石竹之外,已无真正的亲人可言了。苏玉苦笑一声,倒是对于自己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前来的情况毫不意外。
手背挨着手背,尽管感受不到熟悉的温热触感,但就算仅是靠近林昭星,苏玉也觉得安心几分。
自从高中以来,林昭星可以说是苏玉惟一的真心朋友,如同藤蔓一般占据了他的全部生活。
但大概是人的劣根性作祟,拥有着却更害怕失去,苏玉总是怯于表达真情实感,习惯了以不在意的伪装掩盖真实的占有欲。倘若苏玉身边的不是林昭星,恐怕是躲不掉一句“作”的评价,如今“透明人”的状态反倒是让他更加敢于表露自己。
洁白的纱布低垂着,勾勒出一个个柔顺的弧度,沾染上露珠的栀子花在正盛放时被掐枝去叶,一束束簇拥着黑白遗照。白纸黑字的挽联上所书写的也大多都是些通用的场面话,如同这场葬礼,处处合规,却又透露出几分逢场作戏的势态。
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是种什么样的体验?苏玉很难描述清楚,但仅仅是瞧见苏石竹与他人惺惺作态的模样,他的嘴角便不由自主牵起一抹冷笑。
林昭星的话少得可怜,额角垂落的乌黑发丝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他只是默默伫立在角落,将甘甜的果酒一杯杯灌下肚里。
不远处的桌台处传来异常的动响,在窸窸窣窣的话语声与咀嚼声中不大明显。但苏玉总觉得自己在变成这种状态之后,连感官都敏锐起来,他的视线毫不费力地穿透人群,锁定了一个黑衣侍者。
身材矮小的男人脸上的黑色口罩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他正抬起头有些心虚地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后才将托盘里的酒水放下,然后快步走向后厨。
苏玉直觉不对,第六感敲起警钟提醒他上前看看情况。但身边满面红云的林昭星让他即将迈开的步子有些迟疑,眼看男人将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苏玉咬咬牙,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虽然苏玉能够很轻易地透过人的躯体,但二十多年来作为人类的经历让他对于这种交融一般的接触颇为厌恶。为了避开路上成团站着的人群,倒也拖了不少时间。
……
苏石竹是在会厅的一个角落发现到林昭星的,对方出门时大抵只是心不在焉地梳理了几下头发,如今略长的发丝已经有些凌乱地散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两侧,透露出几分脆弱易折。
思索了片刻,苏石竹拿起身旁桌台上的两杯果酒,向林昭星稳步走去。高脚杯中的粉红色半透明液体轻微摇晃,反射出不断流转的凌凌波光。
许是察觉到了不断靠近的脚步,林昭星抬头看向苏石竹,琥珀色的双眸显示出刚刚聚焦的迷茫。
他下颔的胡茬显然在出门前进行了打理,露出一张英俊立体的脸庞。稍稍仰头的姿态让他脸上的悲伤与无助能够被人一览无余,桃花眼尾染上的艳红色泽,说不清是被酒精熏出的还是在隐秘的角落偷偷啜泣所留下的。
苏石竹的呼吸微微一滞,又很快反应过来,显露出一副前来安慰的知心模样。
“林先生,节哀顺便,苏玉的在天之灵肯定不会想要看到你消沉的样子,”他用右手的酒杯与林昭星手上空荡荡的玻璃杯交换,“你应该好好生活,向前看才是。”
林昭星自然地接过酒杯,轻抿一口其中甜腻的液体,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可是苏玉的死是因我而起……”
苏石竹摇摇头,学着林昭星一般轻靠在墙上,“你没必要为他人的一时冲动而买单。”
附近的空气又沉寂下来,林昭星没再接话,只是一口又一口咽下酒液。
苏石竹也体贴地不再继续说话,宽大的手掌缓缓摇晃着酒杯,任由自己靠在林昭星的身边难得地放空大脑,可惜这种安静并没能维持太久。
“嗯……”林昭星的轻声闷哼从身边传来,苏石竹偏过头略带几分讶异地询问,“林先生,你怎么了?”
林昭星伸出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松了松一丝不苟的领口,踌躇地开口说道:“好热……”
了然地点点头,苏石竹提议:“场内是有些闷热,要不一起去外面透透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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