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羡慕别人的母亲能含着一腔温情浇满孩子的渴求,羡慕别人的父亲会按时回家,羡慕别人纯真羡慕别人在温柔乡长大而一无所知,只有他困在一片旷野中寻不到路。总之,许缚的童年充斥着太多渴求。
但要说真的嫉羡,又似乎并不那么一回事。爸爸偶尔回家,哪怕稍微靠近一点想抱他也会浑身紧绷不自在,出差一走马上又放松下来。那时他尚以为这一切只是因为一点隔阂,就像书里说的家庭间本身存在的那一层冰墙,血缘会作祟,最终一切会正常,他会拥抱上父亲宽厚的肩而毫无负担地撒泼。
再后来他发现并不是这样、并不会这样,他的过去,他的未来——都不可能掺杂他所渴求的所寄予希望的变化、一点也不。
爸爸问他想要什么,他笑着说:小狗。
但小狗有什么用?没什么用甚至很吵,可别人都会要求一只宠物的到来,那么他也必须要。有了小狗还会有小猫,有了小猫还会有小兔,正像人的贪欲从无止境。他所需要做的只是不经意地向同学透露出自己新礼物的可爱之处,然后十分谦虚地听同学说:如果自己有了一只小兔子,就会忍不住再将手伸到江里摸鱼鳞,如果自己有了一条鱼,更要忍不住将目光递给羊的绒毛。
再后来小狗死了变成软软的一摊无机物,他哭了,却又感觉自己飘飘然飞出来,分成两半——一个静静站在旁边自上而下蔑视泪水坠落的自己,另一个屈膝瘫坐于地任由泪水坠地绘出很多个身影。他便隐隐知道自己的哭不是真心实意,那太糟糕了,他想:正常人不都应该很伤心吗?为什么我一点也不难受?好烦
也许许缚早知道自己是异类,也许他不知道,总而言之他心里隐隐知晓自己同旁人不太一样,他们的泪水飘散开来事是那么多的难过,只有他的哽咽是学着别人的哭腔而假唱——像在演戏。
往往想到这他会因为自己的不堪而笑起来,也许自己就是天生有病。
某天他爸爸带回家的礼物没了,替换成了一个腼腆而无所知的弟弟,弟弟的眸瞪着他,湿润而无措。瞧着也只有十岁的样子,后来他会知道这个弟弟叫许致,后来他会发现许致其实只比他小三岁,所以那年已有十二岁了,只是太过细瘦而缩水了两岁的年华。
他的爸爸先是诚惶诚恐,第一次低下他的目光,仿若一条落水狗来认错:“小松”他许久未曾叫出的小宁也脱了出来,一个一个字蹦得他心颤。
“这是你弟弟你多照顾他点。好吗?”
而许缚听到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咬牙切齿不择手段道:“亲生的吗?爸爸?”
他爸爸头低的更甚,又被他后妈扶起来,最终在后妈的目光里点了头。
他说:“对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对得起谁我到底要对得起谁小松,你能不能”
而许缚不说话,心里想:嗯,你知道就好,你在装什么?我三岁的时候这个弟弟就出生,你到底在装什么?既然你要出轨十年了的话就不要再跟我解释了,你既不愿意看到我对弟弟的不满又拘泥在自己的自责里,那你干嘛要生?
但他说:好。
他说:没关系。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没关系是对他爸说的原谅之语还是对自己所自谅之言,还是对那十二岁的弟弟说出口的劝解代表他不会为难他的明示。时间太远了他自己也忘记了。
再后来的再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对父亲出轨的憎恨,也不是为母亲所不值的愤怨,而是觉得父亲没有同书里一般独身至死,那是一种别样的扭曲的愤怒:凭什么你可以把自己的不堪展露得如此浅显而易,而我只能把所有都藏在角落逼着自己去学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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