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停留了片刻,她就不得不开始有点儿后悔方才的坚持,而思念起医院的病床和担架了。距离她从牢狱中获救脱身到现在,满打满算只过去了一天一夜,非但她身上的外伤还没有愈合,耳朵里同样还有积液和淤血。随着飞行高度攀升,机舱内产生气压变化,她只觉耳朵又嗡嗡响个不停,人也像是在原地翻跟头似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晕眩欲呕。在这种情况下,笔直地端坐在座椅上对她来说也与一种酷刑无异,可她实在不想再为他添麻烦,只暗暗忍耐着,打算如此生扛下去。又过一阵,飞机似乎遭遇气流,忽然激烈地颠簸起来,她晕晕沉沉地,又没法用手指抓紧扶手,一时间几乎维持不住身体平衡,险些从座椅上滑下去。
廖耀湘方才出神地想着后续的战事,未曾顾及她的状况。见她差点要跌倒,他连忙伸手拉住了她,这才发觉她的脸色很不好,嘴唇也泛着青紫,竟像是快要喘不上气了。“小秋,小秋?”他唤,同时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掌心触及的温度热得他心惊,急忙转向一旁的副官道,“快拿药过来!”
阮静秋彼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除了晕眩及反胃,她还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她控制不住地想要躺倒,想把自己缩作一团取暖,因此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飞机机舱,也忘记了后排还坐着一群可能对此说三道四的外人,几乎本能地向他靠过去,口中含混地喃喃道:“我难受……”
她身上原本就裹着他的军装大衣,廖耀湘看她烧得厉害,又听她说难受,连忙将身上的棉服也脱下了,一并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航程还有几个小时,他从副官那里接来了药,就着水壶喂她服下,而后伸臂揽住她,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靠着我,听话。”
阮静秋总算在颠簸摇晃中寻找到一丝支持,便很温顺地枕住他的肩膀。飞机渐渐趋于平稳,她半梦半醒中,大概是觉得他身上暖和,于是不由自主地和他越挨越紧,人都快要钻进他的怀抱。廖耀湘不时抚摸她的前额,手掌摩擦着她的肩膀和手臂,在她耳旁低声安慰道:“再撑一下,就快到了。”
后排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隔壁座位的敬副官回头望去,那些正悄声交头接耳的军官们接收到他满含警告意味的目光,立时齐齐闭紧了嘴。而他望着隔壁倚靠着的两人,心中唯有叹息——不知长官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发觉。
飞机落地后,廖耀湘径直将阮静秋抱下飞机,送进一旁等候的救护车里。敬副官则站在机舱口,拦下了后排几人:“今日之事,还请诸位烂在肚子里。上海滩不大不小,若有什么不中听的说话传到廖公馆或廖夫人那里去,我和大伙就都要难做了,还请谅解。”
几名军官对视一眼,满脸堆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疗养院内,廖耀湘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皱眉望着屋内的阮静秋。情况果然比早前恶化了,且沈阳方面并未能及时发现她因呛水而有肺部感染的情况,腹部也有因外力重击而造成的挫伤。医生和护士们正在屋内照料她,除清创消炎以外,还为她带上了呼吸面罩,足见眼下的病情很不乐观。
远处有轻微而规律的叩击声由远及近。廖耀湘闻声转头望去,见杜聿明穿着病号服,披着军装外套,手中握持着他那柄用了多年的手杖,脚步一瘸一拐,正颇为艰难地穿过走廊。他连忙唤声“军长”,快步上前搀扶住他:“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除了尊称“杜先生”,他和郑洞国、邱清泉一样也常按昆仑关大战时的职务,称呼他的老长官“军长”。与离开东北时的憔悴病容相比,杜聿明此时的面色好转了些许,他微笑着拍一拍廖耀湘的手背,说:“我就住在楼上。秀清说这里清净,才叫你把小秋也带过来照顾。这一路奔波,实在是难为你。”
廖耀湘道:“小秋是从新二十二师出来的,她的事我责无旁贷。说起来,还多亏有军长的内线及时通传消息。否则我再晚去一日,她就——”
杜聿明上前几步,与他并肩望着病房内:“她怎么样?”
廖耀湘担忧道:“浑身都是伤,只有精神还好。怪我,我本该留她在沈阳多住几天,等好一些再来上海。飞机上她就发起高烧,炎症又更重了。”
杜聿明道:“这事你的副官已告诉我了。她是为了你和,怎么样?一个人的声量当然是不足够的,但是一篇文章或许会被很多人读到,一些人与你持一样的观点,可以彼此支持;另一些人原本没什么看法,却有可能因为这篇文章而产生新的意识。这样一来,就算要挨长官们的批评,那也有一大群人分担呢。”
他闻声睁开眼睛,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眼光看着她。“你这番话,”他说,“听起来像是我们的对手常用的论调。”
阮静秋打了一个冷战——她绝没有半点试探的意思,说这些话的意图和他一样,都是真心实意的建议与关切。或许是这阵子和他相处得太密切了,让她不但有些忽略了两人间的上下级关系,还遗忘了他贯穿整个军旅生涯的固执的忠诚和立场。他向她望来的这一眼锐利而又冷峻,让她在那一瞬间甚至冒出了汗水。她毫不怀疑,即使两人有着过去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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