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睢杞会战后,这还是头一回与黄百韬面对面。
邱清泉绝非小肚鸡肠,却也并不打算在此种场合下故作什么忠诚勇武的姿态。但路上迟得太久,就免不了被人议论为“拿乔”了,他挥开满头大汗的司机,摘去大衣及手套,俯进汽车引擎盖当中,重接故障的阀门及管线。汽车修理及保养可算作,和他对上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光。两人往日并无仇怨,硬说那些隔阂重达千钧或是轻若鸿毛,不过是唯心而已。邱清泉不屑于在刘峙及诸位兵团司令、作战参谋面前与他作幼稚的口舌之争,反叫人注目于他的不忿,于是向他伸出手掌,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句:“焕然兄,恭喜了。”
对方似乎颇意外于他与传言不符的冷静,略一迟疑,回握住他的手掌:“当有雨庵兄一半功劳。”语罢,又一侧身,将正当中的位子谦让给他:“请。”
邱清泉站在原地没动,垂眸笑了:“焕然兄太客气了。你叫我站在这里,莫非要推举我作‘总司令’吗?”
黄百韬微微变了脸色。孙元良冷眼旁观着他二人,这时亦出言讥讽:“焕然兄如今可是总统跟前的红人。要是总统来了,莫说我们几个,只怕刘总司令也得让位子喽——”
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刘峙咳嗽一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顾祝同及郭汝瑰带来了蒋总统的训示及作战方案,邱清泉调拨一半精力,漫不经心地听着。他对这份方案的不满,远胜于黄百韬的那枚勋章;说是经了蒋总统及作战厅的深入研究,但在场众人谁不知道,杜聿明去东北前早就拟定了更好的方案,国防部这群人连同徐州剿总偏作睁眼瞎,平白磨蹭时间、耗费战机之后,又故作姿态地敲敲打打一阵,于是作战方案就成了他们的功劳。用笔杆子和嘴皮子制定一份方案自然是很容易的,失去的战机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来了。他用余光环顾四周,在场的将军们各个貌似聚精会神,真正听进耳朵里的话不过七成,到执行时至多三成,至于效果,恐怕连一成也达不到。
借口公务繁忙,实则急于抽身,顾郭二人当晚便要赶回南京去。刘峙在他歌舞升平的小天地里开了一瓶一模一样的洋酒,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邱清泉则婉拒了几位女士热情洋溢的主动攀谈,自宴会侧门走出,松开衣领,点燃了一支香烟。
黄百韬拦住了顾祝同,两人站在车旁,边说话,边往宴会厅望,多半是在抱怨大战在即,刘总司令反而醉心酒场。邱清泉并不打算加入这场向参谋总长非议自己的上级及黄埔军校时的教官的谈话,尽管他某种程度上赞同黄百韬的意见。他耳力极佳,清晰听得顾祝同在谈话末尾对黄百韬一再劝慰:“等光亭到任,一切都会好的。”
会吗?
他少有每日读报的习惯,若不是杜聿明人在东北,那些东西之于他连糊墙也用不上。近来,几家一向言辞温和的报刊,尚且刊载了一连串痛批卫立煌的檄文;仔细读来,文中字里行间所表东北之顽疾病症,和徐州也没有两样。战争既非一人之事,又怎能凭一人定胜负、论输赢呢?
但他别无选择——他和自己一样,除下这身军装,天下再大,他们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局势就在短短几日中悄然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随着东北尘埃落定,黄百韬和他的第七兵团又在徐州东面陷入了危机。他本是奉刘峙之命沿陇海线自海州向徐州撤退,哪知撤到半途,大军却全堵在了铁路桥上。此时再架浮桥已来不及了,共产党的部队已织好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围网,将第七兵团严丝合缝地困在了碾庄圩里。
这天早晨还晴朗无风,入夜后,徐州的天上却悄然聚集起了浓密厚重的阴云。邱清泉在停机坪上抬头端详天色,确信徐州将在今夜迎来入冬第一场大雪。
他启程得并不算早,只因杜聿明的飞机在云里迷了路,他人都到了司令部,才听闻飞机还没落下来,于是又折向机场,这才刚好遇上。阮静秋早前专门乘飞机去南京接他,此时正和一同回来的几名军医一起在机舱门前支担架,要把杜聿明抬下飞机。杜聿明一路都昏昏沉沉,此时终于在接连的摇晃中苏醒,眼见他们个个满头大汗,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我自己走。”
“我来。”邱清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他从两名军医手中接过担架,稳步走下舷梯,被迎面来的另外几人拦住了去路。杜聿明奉命来徐州指挥军事,在机场一同迎接这位副总司令的自然还有总司令刘峙及三绥区司令冯治安。刘峙嘴上说着辛苦,却不让众人尽快送杜聿明上车,反倒重复着些“徐州有指望了”的虚话;冯治安则因为先前手下两位副司令何基沣、张克侠阵前率部叛变投敌一事,面色始终阴沉难看,不发一语。
“光亭兄来了就好。”他向杜聿明敬了一礼,“如此,我就放心去总统面前请罪了。”
邱清泉瞟一眼杜聿明的神情,若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是断然不可能的,但他什么话也没有回答,抬手回了一礼,招呼就算打过了。
几人小心将担架送进轿车后排,阮静秋不放心,一再对随车的副官们叮嘱:“后排务必要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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