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械很齐全,阮静秋先是为粟裕量了血压,看见水银柱所指示的、近乎在飙升的数字,眉头拧成了疙瘩:“血压太高了。”
楚青这时拿来了一条浸过冷水的毛巾,敷在丈夫的额头上。阮静秋摸了一下,冰得即刻收回了手:“这么凉?这样能行吗?”
张震在旁边说:“你不清楚情况。这个头疼病折磨司令员很多年了,发作起来只有浸凉水才会好。”他又伸手指向角落里摆放的一排玻璃,“指挥淮海战役前两个阶段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熬过来的,要么浸冷水,要么就靠着这些冰凉的玻璃止疼。”
阮静秋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又想起在徐州那些日子里杜聿明的情状,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天呐,淮海战役竟是这样的两个病号打下来的!”
楚青坐在床边,边听着他俩说话,边握着丈夫的手,心疼得泪都要掉下来。野司的军医们姗姗来迟,安排他服用过降压药和止痛药之后,粟裕总算醒转了一些,一睁眼就看到妻子正坐在他身旁。他先是很惊讶地问:“小楚,你怎么来了?”又皱起眉头,对一旁的张震及警卫员小孙说:“不是和你们说了,不要把我的情况告诉她?她刚生完孩子,怎么能这样奔波劳碌呢?”
阮静秋不由得吃惊地向她望去;两人方才聊了那么久,她竟然一点也没有看出她不久前刚生产过。
张震犹犹豫豫地,似乎有话要说,楚青抢在他前头应道:“是我自己问来的。我庆幸我赶回来了,不然谁来照顾你呢?”
粟裕无言地笑一笑,也握紧了她的手。阮静秋趁机在旁悄悄打量他,这位未来的开国大将比她想象中更瘦削一些,眉骨很高、眼窝很深,鼻梁宽而挺拔。与强悍机智的作战风格截然相反,他面相很温和,即使人在病中,气色十分憔悴虚弱,脸上也总有着一点柔和的笑意。方才检查得很仓促,她在脑中回忆着现代学来的医学知识,越想越觉得发愁——离了ct和核磁共振,仅靠有限的x光机恐怕很难对脑部病变作出准确的判断。她又使劲儿地去想自己曾经从后世的影视作品、网络论坛以及那个酷爱近代历史人物的老爹那里看来、听来的种种讨论及传闻,大概知道几十年后的人们为他的头疼病也有过一番感慨和唏嘘。只是,她已远离那个时代十余年之久,一时间竟记不起这毛病的根本来由了。
粟裕这时将目光转向她,说道:“小阮医生,实在抱歉。原本有事要请你帮忙,结果却叫你在这里空等。”
阮静秋连忙上前一步,应声:“首长客气了。我只恨自己才疏学浅,不知道怎样才能为首长帮上一点忙。通常来说,短时间太过劳累及紧张有可能引发剧烈的头疼,但这问题既然已持续了多年,那么也有可能与外伤有关。首长早年是不是受过伤?”
警卫员小孙红着眼圈说:“别说‘受过伤’,司令员根本浑身上下都是伤。最近的一处伤在手臂上,子弹都还没有取出来。”
阮静秋卷起他的衣袖察看了一番,果然见他手臂上有片狰狞的枪伤。从外表上看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但关节曲度明显受到了影响,使得他无法伸直手臂。时间耽误得太久了,她在心中叹息——日后这颗子弹即便能够取出来,这条胳膊恐怕也无可避免地要落下病根。楚青在旁轻声补充道:“他前后共受过六次伤。最危险的那一次,子弹甚至打穿了头部颞骨……”
她的眼睛也红起来。粟裕见众人几乎要围着他一齐掉眼泪了,反倒笑着说道:“你们不要哭哭啼啼的嘛。不是什么紧要的毛病,休息片刻就好了。”语罢又招呼妻子和警卫员,要他们搀扶他坐起身。
张震问阮静秋:“我听化若同志和陶勇同志说,你曾经在国外进修医学,打抗战的时候起就对这些疑难的战伤很有研究。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不能至少先把子弹取出来?”
阮静秋下意识地攥住手掌。在野战医院工作这段时间,她固然对伤员们十分细心周到,却始终没有办法做更精细的缝合,更别提拿起手术刀。她倒是想立马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可屋内的众人此时都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叫她感觉脑袋空白一片,一时间编造不出一句假话。没有办法,她只好抬起双手,摇着头解释道:“我是有心而无力呀。我这双手受过伤,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法做手术了。可首长的病情更不应当拖下去,我认为,尽快到苏联去治病,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粟裕与楚青夫妇俩对望了一眼,他们看出阮静秋手上那些狰狞变形的指节是受过夹棍酷刑以后留下的痕迹。他先是摆摆手说:“部队就要过江了,不能因为我个人的事情影响全局。”又问她:“你是怎么受的伤?来,坐下讲。”
他话音刚落,小孙已经左右开弓,将几只椅子搬到床边。众人都坐下来,齐齐将目光投向她,阮静秋自觉躲不过了,只得如实交代道:“四七年秋天,陈诚接替杜聿明到东北以后,曾对原本的班子搞过一场很大的‘清洗’。我从文夕大火那时候,就跟随杜聿明在湘潭驻守,陈诚因此将我视为他的‘心腹’,希望我能编造一些东西诬告他贪墨了汉奸走狗的油水资产,甚至想要坐实他在东北有自立山头的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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