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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柔看了一会儿人间笑话,嗦完最后一口面,忽然把盛汤的泡面碗往地上大范围一泼,这下溅了几个人的衣服裤子,打架的都不打了,全都转移矛盾似的恶狠狠地朝她盯过来,不知道这女人抽什么疯。
石柔看着他们说,别打了,你们现在就算闯过去了,之后也得摊上妨害公务的罪,这还是轻的;重则,就算妨害传染病防治;再重,万一带进去病毒,就算危害公共安全了,关十年不是问题。那些大家的男人都愣愣地看着石柔,以为她也是某政府官员,在这儿大放厥词的。但她说得却又叫人无力反驳,人人都怕坐牢,尤其是国家乱起来的时候,抓几人进去简直易如反掌。于是大都嘴上骂骂咧咧,但手上到底相互放开了。
有几个政府官员擦着脸上的汗和伤,都把石柔这次解围当成救命恩人似的,对她和善地笑着,还跟她攀扯起来。石柔懒得跟他们搭话,她还想节省力气赶回家呢。她只跟那几个政府工作人员说,你们能不能给点热水,我刚借了几个老人的热水,她们现在怕是不够用了。
石柔颇有些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的箱子蹲在高速路上,实在无聊,便拿手指甲在地上抠抠画画。其他人也大都或聚或散地分落在离客车不远的地方,但没人说话,人人都戴着各自的白口罩。一阵儿石柔感到深夜有些寒凉,一些乘客也渐次上车去躺着了,她便也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朝车走。这时她身后一个她刚借过热水的老妇人喊住她,说姑娘你掉了东西。老妇人龟裂的手指微微张开,里面安然躺着那枚军徽,那是石柔的菩萨。石柔忽然感到鼻头有些微微发酸。她和老妇人一老一少站在望不到尽头的藏青色的高速上上,两个人的路灯下的影子都被长长地拉起来。
石柔扶着老妇人上了车,老妇人问她,丫头你是军人吗?石柔笑说,我不是。老妇人说,那就你爱人是军人咯?石柔没答话,她本想说这是我弟弟给我的,但转念一想,玉峰算什么弟弟,他不过是个她的远方亲戚。老妇人又说,哎呀,要是解放军能来救我们就好咯。解放军?石柔不解地问她。老妇人说,你们还年轻,没经什么事,我们小时候啊,只要出什么乱子,解放军一来就都好咯!石柔将信将疑。老妇人说,反正嘛,国家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你看我一把老骨头了,不也从来没被丢下过嘛。车里大家都笑起来,一时间好像又燃起克服困难的希望。
在高速上被困住的第七个小时,凌晨五点多,大家都已是疲乏不堪。石柔却睡不着,她一有心事就失眠,彻夜不睡。她头枕在车窗上,呆呆望着脏玻璃外的一片蓝黑色的世界,心里默念着,菩萨,菩萨……她手里捏着那枚金光闪闪的军徽,总是不想撒手,怕一撒手就不灵验了。
石柔手机突然发出的尖叫将一车人都震醒。但没有人生气,大家反而希望被任何可能的消息打扰,打扰就意味着希望,而死气沉沉才是毫无希望。石柔慌里慌张地接起电话,她以为又是母亲不放心她,但是这个点了,母亲应该还没起——然后她清晰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不是别人,却是玉峰无比焦急的声音:石头你现在在哪儿呢?
石柔强忍着哭腔,她吸着鼻子道,啊,我在北京呢。玉峰顿了顿,旋即道,你别胡说了,你们小区的排查名单里根本没有你。这是头一回,玉峰不相信她说的话了。石柔沉默着。所以你现在到底在哪儿?玉峰嘶哑的嗓音中似乎也有了哭腔,他几乎是在哀求她了。
天亮时分,人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此时车上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下了车,看到高速路不远处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缓缓开进来,随后下面跳下来荷枪维持秩序的军人,他们正按照车牌的顺序一辆一辆查验身份、登记、做核酸,然后放行。
石柔这辆客车上的乘客也喜不自胜,纷纷挤到司机前头去挨个儿等着做核酸。石柔在人堆里被挤来挤去的,却仍然不死心地踮起脚来张望着军人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一阵儿想他会来,一阵儿又想他不会……如此纠结挣扎的内心让她感到无比痛苦!直到她发现军人里也有人像她一样在焦急地找什么人,她这次一眼便认出那是玉峰,然后她便不顾一切地冲出了人群,跑向了他;而玉峰也显然看见了她,眼睛终于亮起来,不顾一切地从战友中挤出来,跑向了她。
石柔猛地扑进玉峰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她手心里攥着的军徽早就被汗浸透了。
老妇人大张着嘴,被捅完嗓子眼感到喉咙发痒,赶紧拧开保温杯喝几口热水止一止痒。她喝水的时候看到刚才那个年轻女孩抱着一个年轻军官委屈得直哭,周围的人都好奇地不时看看这对怪异的情人一眼,她便跟其他人说,我说什么来着,国家不会抛弃我们任何一个人!更别说是新婚燕尔的小两口啦!然后她又高兴得猛喝了一口热水,竟喝出了喝白酒的气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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