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阿娟看着他的手穿过那瓶药一次又一次，无论作何努力也抓不住，他还是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
“生前就不被大家喜欢，死后还要麻烦别人。”阿娟的声音逐渐哽咽。
“我现在…连帮你擦药都做不到，我…”
他好像累了，掉了几滴眼泪，很轻很轻。
当他一无所知时，他很快乐。
当他知道自己在读高中，成绩优异时，他为自己自豪。
可惜风波突起，他知道了好多好多。亲人离世，在校遭受霸凌，受人侮辱。最让他痛苦的，便是亲人即使就在自己的眼前，他也无法和他们说一句话。
以及现在，他被一瓶药击垮了。
阿娟带我回家，家里没有人。我真庆幸，我妈要是看见我这一身伤指不定怎么骂我呢。我回房间找一些药想处理一下伤口，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阿娟掉眼泪是我没想到的，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了，使劲想有什么法子能逗他开心。
我突然灵光一现，着急忙慌地抹掉阿娟脸上的泪，对他说：“娟仔，带你去个地方呀。”
我拽着阿娟的手忍着痛跑出了门。天黑了，青草与泥土的味道沁人心脾，萤火虫因为我们的到来乱作一团。月亮跟着我俩跑，不过她肯定是追不上我俩的，因为我们要手牵着手逃出这个村庄，逃出地球，去外太空和星星玩儿。我们要离开这个害我晚上不能安眠的地方，离开这个让刘家娟伤心的地方！我牵着阿娟的手，盼着我们一直这么跑下去，无止无休。
怎么可能去外太空…我对我的想象力点下删除键，将我的思绪拉回，眼前是我学校的后操场。
阿娟的小脸一直皱着，不知道我要搞什么鬼。我故弄玄虚，贱兮兮地叫他等我一会儿。
“哇塞！！你从哪儿弄的？”阿娟惊喜得眉开眼笑，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前。
等我回来时，我的手里拿着一个毛茸茸的红色狮头。
“学校舞狮社偷的，玩完咱们送回去。”我伸手把狮头递给他。
阿娟的眼睛要钉在狮头上了，他的眼睛从绒球扫到马尾须，从额头镜蹿到狮角。他听我这么说，便收回了目光：“可是我不会舞狮…我也碰不到狮头。”他眼中的神色淡了下去，我又是一阵心急如焚。
“哎呀不会舞没关系的呀，阿娟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喜欢就玩一玩嘛！那个，碰不到，怎么搞…啊！你这样，你一会把你的手心贴在我的手背上！”
我戴上狮头，双手扶着狮头下方开口的前端。
阿娟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狮头很大，能进两个人。阿娟钻进狮头，身子紧挨着我。他果冻一般冰凉，柔软，还有些透明的手贴在我的手上，通过我的手，阿娟终于能“碰到”狮头了。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碰狮头吧，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真的，谢谢你。”阿娟的声音带着遗憾，欢愉还有真诚。
阿娟抓着我的手，拉动那些藏在狮头里的轴轮机关，我听见狮子眼睛眨动的声音，不过我看不到，眼睛长在狮头外。我只能看见狮头内，阿娟模糊的，白皙的一截脖子。
好寂静，又好吵。寂静的是这个夜晚，吵闹的是我的呼吸和心跳。
阿娟摇头晃脑的，条件受限，空间狭窄，阿娟舞得很笨拙，他常常撞在我的身上。不过他很开心，没有在意这些。
“阿娟。”我叫了一声。
“我在。”
阿娟转过身来，把我吓了一跳。我们在这狮头内面对面，很挤。外面黑了，我看不清任何东西，包括阿娟的脸，但我知道阿娟能看见我，他是鬼，可以夜视。我整个人就是一个很窘迫，阿娟估计12的夜间视力能把我被揍成猪头的肿脸看得清清楚楚的。
“阿娟，你陪我看书、聊天、散步，辅导我做作业，你还会在我遭遇危险时挺身而出。你坚强，孝顺，努力，又勇敢，总之你一定要记得，你是一个超级超级好的人！！”
好怪，好像表白。
还没等我奇怪的害羞情绪涌上来，就感觉脸颊被什么又凉又柔软的东西贴了一下。
我听见阿娟浅浅地笑：“不用猜啦，是我的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哭。
“我能吻你吗阿娟，以朋友的身份。”
在这小小世界中，相互交错的竹条开垦出一片天地，红纸是天空的绚丽。绳机关缠绕，连结，流淌成这世界独有的河流。你游荡在此，山有顶峰，海有彼岸，觉得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狮嘴是探索外界唯一的渠道，不过你不屑于在那一隙白光中流连，因为回头看，那只能容纳两人的一方空间，已经拥有了所有。
两张嘴腻在一块儿，就在这只能容纳两人的一方天地，偷偷地，悄悄地，接吻。
十、
我躺在床上，阿娟躺在我身边，他说他冷，我便抱着他，我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我感觉我的身子逐渐麻木，动不了。我知道那个梦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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