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县里的老字号了,因主人家就住在铺面后头的院子里,这才没关门,”又指着那些纸包一一说道,“有蜜煎桃条、盐渍橄榄,另有一封桃酥,一包乳饼,一条芝麻酥并两把糖瓜,且拿了家去吃。”原先他只是怜惜少年孤苦,又钦佩其心智学识,想着顺手拉一把也好。可如今对方竟直接杀到县太爷跟前,还得了夸赞,他不免想得更多些:倘或这少年来日果然有大造化,自己也能多条退路,哪怕给官老爷跑腿儿呢,也比在小镇上半年卖不出一本书强!送点心就正好,既尽地主之谊,又符合双方的年纪身份,也不会太过刻意,很妙。又是蜜又是糖的,加起来少说也得一两上下,着实贵重,秦放鹤推辞一番,眼见孙先生不大痛快,这才收了。“也罢,先给您拜个早年,日后说不得我也要往书肆里去,到时候再谢。”听了这话,孙先生复又欢喜起来。回去的路上,秦放鹤看着那堆点心,不觉失笑。到底是买卖人,善良归善良,厚道也厚道,可关键时候也从不会漏过任何机会。说起来,他们还挺像的。 蘑菇炖鸡宴会结束已是深夜,寒风刺骨,而孔府马车内却温暖如春。正中固定的铜丝暖炉内燃着红炭,熏意融融不见烟气,两侧车壁俱都打了橱柜,抽屉外都有流云走兽铜环扣着,马车行走间鸦雀无声。桌上卡槽内甚至还摆着一只踏雪寻梅纹样的翠玉香炉,淡淡梅花香从孔洞中散出,好闻极了。孔姿清正对着那香炉怔怔出神,忽听祖父问:“今日那姓秦的小子,你怎么看?”孔姿清沉默片刻,“有大将之风。”说这话的时候,孔姿清的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秦放鹤的粗布棉袄、棉鞋,他甚至连正经发簪都没有,仅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束发……孔姿清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精美苏绣,何等天差地别。随祖父来章县之前,他也曾见过穷人家的孩子,畏缩、怯懦、眼神躲闪,自卑又自负,而那个意外抢了自己风头的小屁孩儿舒展、大方、目光坚定,自始而终都从容自如,简直……简直不像贫民出身。若换一身体面衣裳,便是说他与自己一般出身也不会有人怀疑。秦放鹤,他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区区一个乡野秀才,真的能教导出那样的孩子吗?孔大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已很好,无需为外物所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古英雄不问出处,穷乡僻壤中间偶然冒出几颗星子也不足为奇。远的不说,如今活跃在朝堂内外的诸位机要大臣,也不乏寒门出身,谁人不是智多近妖,足可青史留名?但凡差点儿的,早死在半路上了。若这点意外便自困,还有什么好说的。孔姿清自然明白祖父的意思,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乱了阵脚,只是觉得惊讶。对,就是全然的惊讶。太不可思议了。都说寒门难出贵子,可秦放鹤的出身,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不过落魄秀才之子,三代内的农户……“你们终究是不同的。”孔大人幽幽道,苍老的嗓音迅速消散在空气中。不知怎得,孔姿清眉心微蹙,忽有些不快。“怎么,觉得不公平?”只一瞥,孔大人便已知晓孙儿所想,好笑之余却也欣慰。这是个正直到有些天真的孩子。但不要紧,慢慢见识到人情冷暖、世间险恶后,他会改的。孔姿清抿了抿唇,没有否认。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才学输给对方,可祖父那话,总叫他有种不劳而获的空虚感。孔大人到底上了年纪,此时已然疲乏,孔姿清见状,忙取了羊毛软枕垫在他腰后,又拿了狐皮毯子盖在他腿上。孔大人安心享受孙儿的服侍,满是老年斑的大手轻轻拍拍他稚嫩的肩膀,“这正是公平。”孔姿清动作一顿,便听祖父的声音继续在上方响起,缓慢地,不容置疑地,“他一人之力,要抗衡的却是外头几代人的经营,来日输了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你的曾祖也非生而为官。”豪门也好,世家也罢,哪一个不是一代一代堆垒起来的?那少年人对上他们,必然势弱,但对上那些真正的饥寒交迫的人家,不也有个秀才爹的优势?这算不算不公?倘或对方来日高中,得以登皇榜、入朝堂,自此官袍加身、平步青云,子孙后代自然也如今日孔姿清。待到那时,难不成他要撇开一切,反而叫儿孙们自己从泥坑里摸爬滚打不成?简直荒谬!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而公平也不公平的秦放鹤等人回到镇上秦海家中时已是凌晨,天都要亮了。众人疲惫至极,也顾不上说话,胡乱洗漱后便草草睡下,黑甜一觉,近晌午方醒。
秦放鹤是被一阵浓郁的鸡汤香味熏醒的,这香气太霸道,顿时催得他口中津液四溢,腹内咕咕作响。秦山也醒了,一边流口水一边揉着眼睛嘟囔,“哪里来的好肥鸡?”秦放鹤笑着推他,“在梦里你可吃不着,快起来吧,时候不早了。”两人出来时日头正好,淑云嫂子在灶边忙活,秦海带着两个孩子玩耍。“杀了好大一只肥公鸡,好清亮一层黄金油,简直香煞人啦!用了西边儿来的晒干的野菌子,黑是黑白是白,如今都煮成巴掌那么大厚墩墩的,咬起来咯吱咯吱,比吃肉也不差什么,洗手了吗?等会儿预备来吃啊。”淑云嫂子提着大勺从灶台边探头笑道。秦山馋得不得了,拉着秦放鹤一起过去看了眼,果见油汪汪香喷喷一锅好鸡肉,跟肥厚鲜美的菌子一起咕嘟冒泡,底下的汤汁都有些粘稠了。许多鸡块炖得脱骨去皮,软糯香甜,估计等会儿连鸡骨头都能嚼吧嚼吧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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