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当他再次走进那片纯白的芦苇荡,一步步向着那条曾经的河边靠近时,风拂低苇杆,他在飞扬的芦花里,看到了同样正朝他走来的秦夺。身后那轮血红的夕阳已经沉了半边,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秦夺身上斑驳的血迹和泥渍晕染开来,发丝凌乱,看上去十分狼狈。可他的目光却始终不偏不倚地落在司予身上,带着经年的遗憾与思念,如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司予险些没能握住手中的刀柄。两人的距离只隔着几步之遥,四目相对间,洁白的苇絮随风翻飞。有那么一瞬间,司予似乎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十六岁时站在窗边看月亮的,清瘦而单薄的自己。“秦夺,你说月亮那么大,那么亮,会不会有一天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十六岁的司予站在窗边,仰着脖颈,突然这么问了一句。坐在床沿的秦夺偏头看过去,羊奶般的月光照在司予身上,把他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他的睫毛蝶翼般轻颤了颤,秦夺呼吸无端顿了一下,才说:“……不会的,月亮是地球的卫星,怎么会掉下来。”“啊,是这样吗?”司予回过头,“原来月亮也是一颗星球吗?”秦夺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可是他的语气又很坦荡,秦夺不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逗自己。“你……你不知道吗?”“对啊。”司予好看的眼睛向下一弯,“不知道这个,很奇怪吗?”秦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摇了摇头:“不奇怪。”——其实也不是不奇怪,只是这样的话从司予嘴里说出来,似乎并不违和。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杂糅了成熟与天真,仿佛和这个恐怖的异世界格格不入,却又格外和谐。跟秦夺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看着沐浴在月色下,像是整个人都在发着光的司予,鬼使神差地问:“那你以前以为月亮是什么呢?”“唔。”司予伸出手,食指和拇指的指尖碰在一起,将窗外的月亮圈了起来,“是一个梦吧。”“梦?”司予笑着点了点头:“一般的梦都是看不见的,但月亮不一样,它一个可以被看见的梦。”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秦夺:“不过既然月亮也是一个星球,那秦夺,你有想过要到月亮上去吗?”
他的话题总是很跳跃,秦夺本身并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要是换做以前,大概是不会接这种不切实际的话的。但或许是他此刻也被司予的思维影响了,下意识接便接了下去:“到月亮上去?可是月亮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就算上去了,也无法生存。”他说着,起身走到司予旁边,站在窗前和他一起看向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身侧的余光中,司予转头看向了他:“是这样吗?”他一边问,一边伸出修长的食指,若有若无地在秦夺心口点了一下:“可是人的心里也同样什么都没有,但为什么一个人,却可以住到另一个人的心里去呢?”他的动作其实很轻,隔着衣服并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但秦夺却倏地一怔,一转过头,就撞进了那双纯黑的眼睛里。四下里一时静了下去,只能听到两人节奏不一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蝉鸣。一片寂静中,司予刚才短暂触碰到的地方却莫名燥热起来,疏疏月光下,秦夺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恰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秦夺被惊醒般猛地回过头,见是云梧推门走了进来。云梧年纪要比他们大上两岁,从进入病毒世界起就一直很照顾他们。他们三人年龄相仿,性格也还算相合,很快就熟络了起来,有事几乎都是一起行动,连夜里借宿的屋子也都是同一间。他走到床边坐下,并没有察觉到屋内与往常不大一样的氛围,随口问:“你们在聊什么呢?”秦夺没有吭声,脸上莫名有些发烫,一旁的司予若无其事地笑道:“在聊月亮。怎么样,明天的行动确定下来了吗?”“确定下来了。”云梧点了点头,“他们这次终于认可了你提出的思路,打算明天去医院看看。”由于上一轮随机任务要求收集的东西,双方阵营都没有成功收集到,这已经是他们进入病毒世界的第三个晚上了。之前司予就提出过一些建议,但因为太过冒险,并没有被其他几个队友采纳,今晚还是云梧据理力争,其他人才终于松了这个口。司予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平静地应了一声:“那就好。”他们今天累了一天,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云梧整理好床铺,道:“辛苦你们一直等我到现在,快休息吧,明天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另外两人点了点头,洗漱好后爬上了床。他们借宿的这个房间床并不大,挤下两个人已经有些勉强,云梧什么都没说,第一夜就很自然地打了地铺,将床位让给了司予和秦夺。狭小的床铺上,两个少年炽热的身躯紧紧地挨在一起。二人面对着面,司予的膝盖插进秦夺两腿之间,一只手在被子下轻轻勾住秦夺的小拇指,将之前被云梧打断的话题悄声继续了下去:“秦夺,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月亮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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