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当前面两人手拉手走在轻井泽浪漫的林间小道,或者平湖泛舟的时候,早川总觉得自己和仁王是那种关系不太好的……漫才搭档,随时都想绊对方一脚,或者把对方从小舟上推下去的那种。极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展现出一些相当过分的体贴。比如聚在一起吃午饭,柚木碰碰她胳膊,说你知道吗,昨晚半夜我睡下的时候,你突然来了一句——“我都知道!”“口齿清晰,声音嘹亮,听起来还很聪明。”早川差点噎住:“知道什么?”仁王偷偷把不要吃的蔬菜夹到她碗里:“知道我~对~你~的~爱~”早川:“仁王雅治,请把你的撩闲和你的西兰花一起拿走。”不过这充满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的旅途,偶尔也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时候。她们住的民宿靠山,有天晚上她去阳台上晾衣服,夜九时后,一切星散,远处的盘山公路上闪着一粒一粒的车灯。衣服晾完,她靠着栏杆,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有人推门过来,站到她边上。好像刚洗过澡,浑身往外冒热气,湿漉漉地往她脸上扑。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阳台……分明不是问句。早川心想,我当然记得。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不久,和全天下庸俗的情侣一样,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仁王爱好不多,尤其喜欢玩火,热衷于在风纪委重点巡逻的小花园约会,找她一起翘最恐怖的体育课,以及在放学后没有人的教室做些偷偷摸摸的苟且之事。他和早川说自己是体验派的,人生不用太长,能体验体验不同经历就足够,早川冷冷地说,是啊,就冲你这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体验方式,你的人生也不会太长。有次她明明已经睡下,却突然听到有人敲落地窗。幸好这住的不是高层公寓,否则一定觉得自己撞了鬼。早川拢了拢睡衣,光脚踩在地板上。月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一点儿。她拉开窗帘,发现仁王站在——然后她咻地把窗帘拉上了。真是撞了鬼。我出现幻觉了,我不至于这么想他吧?她心道。却又听见有人轻轻地敲窗户。她把落地窗拉开,皱着眉头低声问他:“你是活的?”“当然是活的。不信你摸摸。”她继续低声道:“大晚上的少打擦边球啊。摸哪儿呢?”“你想什么呢?”仁王同样皱着眉看她,语气是很严肃的,“我叫你摸摸我火热的胸膛。”
哇。真是不嫌恶心。亏你也说得出来。她对着仁王“火热的胸膛”就是一阵猛攻,大概就算是活人这会儿也被打死了。等她终于意识到如此场景有哪里不对,想问他过来干嘛的时候,隔壁房间的窗帘突然拉开了,隔着一层玻璃,她听见父亲问:“怎么有人说话?”早川急中生智,拉着仁王就蹲了下去。她紧紧捂着仁王的嘴巴,生怕他一冲动就和她爸打招呼,到时候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而她只能灌进水泥柱沉入相模湾——没想到仁王竟然舔了一下她的掌心。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睡前涂过身体乳的干燥手掌上,蜻蜓点水般一痒,不像是舌尖触碰,倒像是小火苗燎过,腾得一下,直接烧上了脸。她手抖了抖,声音都有些不吻了:“你在干嘛。你是猫吗……?”月光下他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眸光端凝着不动,简直是挑衅。早川莫名有些窝火,想起自己时时刻刻循规蹈矩,生怕越出雷池半步,他倒好,时间地点全不管,越是胡来,越有兴味。此时再捂住那张嘴,怎么都感觉是输了一样,于是好胜心上来,突然就松了手,不待开口便倾身上去吻他。仁王的睡衣被她抓着,绷开了两颗扣子。春光乍泄。亲完之后他正正领子,慢条斯理地问:“毫无章法。你是狗吗?”父亲已经离开,隔壁的帘子重新拉上。早川从他嘴里尝出了牙膏的味道,水果香气,带着一点沙沙的苦涩。她呵呵一笑,转身要走,留他一人在阳台上吹冷风。仁王见到情况不对,当即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说,哎,别走嘛。她平生最见不得帅哥撒娇,即使这帅哥半分钟前还笑她吻技毫无章法。于是只好长叹一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问他,你怎么过来的?“爬过来的。”“搞了半天你是猴子。”他于是又解释说,白天家里装修,正好搭了梯子。两家本来就靠得近,爬过来真的比想象中容易。末了还邀请她爬到他房间去玩。早川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病。那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他们坐在阳台上,背靠落地窗,看了许久月亮。他说那几颗很亮的星星是大熊星座,她觉得如此笃定,很可能是信口胡诌。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故意,仁王居然睡着了。早川朝月亮翻了个白眼,只能拉开落地窗,手脚并用把他拖进自己的房间。仁王只在睡觉时候掩藏起攻击性。柔软铺开的睫毛如小扇子,让人有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错觉。她不无恶劣地想,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睫毛偷偷剪了。地板毕竟不是睡人的地方,她只能再次把仁王拖上床。此间还得注意,不能发出太大声音,不能让隔壁父母听见,不能把仁王当成毫无痛觉的麻袋,想扔就扔——虽然她的确有这么做的欲望。折腾了十几分钟,等她的脑袋挨上枕头,没空多想就闭上了眼。醒来时候,发现仁王正撑着下巴望着她——这一次,是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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