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房间有个单人沙发,自从雪糕搬入她家,就成为猫的领地,任何人往上坐三秒钟,就得沾一pi股猫毛。这是仁王的亲身经历。由此得出的结论是,猫毛比细菌厉害,薯片掉在地上,五秒之内还能捡起来吃;他才挨着沙发三秒钟,就需要用滚轮把裤子清理一遍,实在是有苦难言。此刻雪糕吃饱了,慢悠悠回过身去,往自己的领地上一趴,不动了。仁王知道这是它向人类示好的征兆,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雪糕瞥他一眼,半边身子歪过来,脑袋枕着沙发靠背,向他露出肚子上白绒绒的毛。仁王揉了揉它的肚子:“真乖。”雪糕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偶尔换个姿势,另外半边身体朝着沙发,让他摸个痛快。仁王打量着它懒洋洋眯起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给它做了套泰式马杀鸡,夸猫乖的是他,伺候猫的也是他,随即起了坏心,抓住半空摇晃的猫爪子,轻轻挠了挠。于是雪糕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开,瞪他一眼,起身跑了。早川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的猫从被子上踩过去,她的男朋友坐在地上,两腿一伸,很无辜地回望她。“它踩着我肚子了。”她把被子卷过头,挡住外面的光,“好重。”“还不是你喂的。”仁王把猫条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摊手做无辜状。雪糕沿着床边缓缓走来,一步三回头,极谨慎地盯着仁王。看他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并无动作之意,这才“喵”了一声,软绵绵地躺到她枕边,不走了。尾巴垂下来,轻轻拍打床单,好像弯弯的鱼钩。仁王饶有兴致地看她揉猫下巴:“看来还是和你亲。”“那可不,”早川睡得久了,乍一开口,喉咙还有点痛,“也不看是谁喂的。”雪糕直往她身上蹭,鼻翼微动,试探性地嗅她的脸。长长的胡须扎得她痒痒的。被窝温暖,她更加懒得起来,只想抱着猫再睡个回笼觉。迷迷糊糊间,听到仁王笑着说,你这猫和你倒是挺像的,除非自己主动,否则别人一碰就跑,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是吧?”他尾音微微上扬,不知叫猫还是叫她,“明羽?”海原祭和九月一同结束了,结束的第二天,早川便发高烧。高烧不退,烧过周末,等到温度终于退下去,日子已是周二了。中间断断续续醒来几次,记得柚木和仁王来看过她,记得母亲给她喂过退烧药,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小时候总不明白,为什么姐姐每逢期末大考便要生病,小则感冒,大则发烧,上火、长痘、肠胃炎,什么折磨来什么;如今亲身体验过才晓得,海原祭和期末考,都像是万事的目的地一样,此前卯足了劲儿,一心往那里奔,此后非得生一场病,才能把消耗的心神补回来。下楼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脚下的楼梯也跟着摇摇晃晃,仿佛从船舷下到底层船舱。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声音,间杂仁王和母亲的低声细语,她慢吞吞走过去,到餐桌边上,头昏站不住,复又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这才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雅治一进门就上楼看你了,结果你才醒没多久,又睡着了。”母亲一手扶碗,一手打蛋,“这会儿正好,把晚饭吃了再去睡。”“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张口雅治闭口雅治的,”她打了个哈欠,泪花上涌,母亲系着围裙的形象也模糊起来,“不会趁我生病偷偷认了个儿子吧。”时间已是傍晚六点,秋天的太阳有些虚张声势,在餐桌上涂了薄薄一层。趁着仁王帮忙出门扔垃圾的当儿,母亲坐到她边上,和她咬耳朵。她不知道仁王和早川恋爱的事,只当他们是同学之谊、邻里之情,还说这小伙子很靠谱,要早川快点拿下。早川用手支着下巴,感觉自己的脸颊颇有回温之势,正想告诉母亲,这还不容易,我一句话的事——就听见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仁王进来了。“粥煮开了。”这位邻家好少年往锅里瞄了一眼,光明磊落地看着她俩,“差不多要把蛋打下去了?”母亲“哎”了一声回到灶前,打蛋,搅拌,放盐,出锅,撒上一把葱花,几滴酱油。两碗鸡蛋粥端到桌上,她一碗,仁王一碗,面对面,很整齐的样子。早川乖乖坐好,等母亲一起吃,不料她整整领子便要出门,说是去参加附近商店街的什么活动——“碗筷放水池里,不用洗。”丢下这句话,便走了。仁王取了勺子过来,看她愣在那儿,便拿冰凉的手背碰了碰她温热的脸。早川抬起头来看他,迷迷瞪瞪地,张开嘴又忘了要说什么。“没烧糊涂吧?”仁王把勺子搁进她碗里,想了想,把自己那碗粥轻轻挪了过来,“我坐你旁边,可以吗?”早川点点头。餐桌上面对面的平衡被打破了,黏黏糊糊的味道泛上来。她的胳膊碰着仁王的胳膊,彼此沉默,安安静静喝了一会儿粥。她知道自己发烧了,也知道今天是周二,只是这么多天头一回下楼,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海原祭的烟花礼炮还留在耳畔,却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事事皆非的感觉。有点像是元旦的早晨,吵吵闹闹的红白歌会过去了,年节才开始,也带了点倦意。做想做的事,就是什么也不做,好像放空了自己,就能把那种轰轰烈烈的感觉留得久一些。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