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想都没想,趁着众人出神的当儿,一扭身把风间压到墙上:“你打我?”她们最终是被巡逻到此的风纪委员拉开的。她一边,后援团众人一边,被押去办公室挨训。当班的风纪委员长前几周还和她一起开过海原祭外联准备会,此番见到她,脸上到底流露出讶异的神色。校内斗殴,得写检讨。选题会是开不成了,早川给后辈发了信息,让他们组织讨论,自己坐在桌前,着手完成这一千字的任务。类似的套话她国中时写过多次,比英语作文模板还熟。二十分钟搞定了,交上去,后援团众人还在奋笔疾书,看见她起身离开,不由小声嘀咕怎么回事。“你可以抄我的。”她俯下身来,在风间耳边轻声道,“不过记得改下主语,别弄混了。”眼前的英语卷子渐渐糊成一片,字母线条重新组合,浮起来的是那张检讨书。写得快,固然是一种潇洒轻盈的姿态,有些时候能拿出来炫耀,有些时候却只让她觉得挫败。像是走了许多路,最终回到原地。耗费许多努力,其实不过是在跑步机上前行。她依然像国中一样坐在风纪委员办公室写检讨书,阐述着自己的“愧疚与懊悔”,以及“未来改进的方向”。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接她了。听说有人拍了她挂风间电话的视频,发到bbs上,配文“宣传部部长霸气回怼后援团团长:去问另外两位当事人!”也不知道另外两位当事人训练之余,有没有看到这条新闻。大概明天回到学校,又得面对新的侧目和议论。即使她已经说过,我不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也不是“幸村精市的绯闻对象”,请把我当成独立的人。即使她曾真诚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辗转、煎熬、纠结、痛苦。即使被当作偶像的两位,也未必愿意别人把他们当作偶像。风间说,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早川心想,我早就这么觉得了。眼泪混着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卷子上。倒也不是有意把自己弄得如此悲惨,只是想起之后要面对的事情,难免觉得很麻烦。期中考试在即,学习状态糟糕,麻烦。走在校园里,会被人拦下来,麻烦。本该把事情挨过去,却和人起了冲突,麻烦。马上就到二十号,和女主角手册碰面的时间,该如何解释这一个月中发生的种种,麻烦……原本是只差一点的。九月二十号那会儿,她还很开心地和女主角手册说,熬过海原祭,搞定期中考,只要在辩论赛、读书日和艺术节上帮帮忙,就可以收拾材料、准备竞选。届时除了学业,社团和爱情两条线都可以通关。几项个人数据,人际关系、外貌、知名度,也差不多满足要求。现在知名度大概已经满了,负面知名度也是知名度,只看系统承不承认。其他估计都得从头再来,学业、社团、人际关系、外貌……体重是为数不多可以掌控的东西。而她今天吃了一整碗米饭。
早川突然感觉一股恶心从胃部涌上喉头。她站起身,带倒椅子,冲进了卫生间。她跪在卫生间的瓷砖地板上。没有穿拖鞋,寒意从足尖泛起,整个下半身像是被冻住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嚼碎的米饭和牛肉涌出来,流经喉咙,上抵鼻腔。眼泪和血液同样涌上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膨胀到之前的两倍大。什么都胀大了——洗手台、马桶、拖把,肩并肩地挤在一起。立海社办大楼的顶楼卫生间里常常能听到这样的呕吐声。女生之间流行各种各样的减肥方式,从少吃多动到戒断碳水,有些人依靠药物,有些人则依靠催吐。她们每次遇到,都会默契地装作没听见,不去寻找声音的来路。偶尔撞见隔间门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眼角稍微有点红,像是吐过,又像是哭过。又或许二者本身没有区别。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应该的。理智告诉她,催吐会使人产生依赖,时间久了,可能发展为暴食与催吐的循环,最终导致暴食症或者神经性厌食症。理智告诉她,一碗米饭算不了什么,她的崩溃是诸多因素叠加的结果,这种行为难免有迁怒之嫌,是弱者的表现。理智还告诉她,现在发生的事情再糟,都不会比国二冬天更糟,她只需要保持沉默、冷静,总能等到转机……但是理智帮不了她。她所有的理智、计算、犹豫和求全,她自以为是的逻辑思维,不过是绕出了一团打死结的毛线。仁王问她,你不喜欢别人瞒着你,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别人吗?你能瞒那么久,别人连一天都瞒不得吗?宫崎问她,今天这件事,或者三年前那件事,你相不相信,很重要吗?风间问她,在幸村君和仁王君之间周旋,其实很有成就感吧?被一个甩了,还有下一个,你还不承认吗?食物碎屑冲进鼻腔,早川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泪眼模糊,冰冷的眼泪沿着面颊淌下,仿佛某种软体动物给人的触感。很难想象那是从自己体内涌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是自己。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似乎是见里面没有反应,敲门声愈发急促。她想回应又发不出声音,想起身锁门又挪不动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母亲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明羽,你在……你在干什么?”她想说话,却有东西从喉头涌出来。早川双手撑地,对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弯下腰,觉得自己在母亲面前整个儿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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