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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1 / 1)

已然老化的塑料封皮裹着交上来备案的剧本,底下是浅绿色的封面,打印店中常见的款式。一切都没什么稀奇,也不该有什么稀奇。翻开来,一页空白后,就是正式文本。顶格写:海原祭话剧。下一行写:戏剧社、学生会联合出演。再往下,导演,早川明理,编剧,一个不认识的名字。然后是指导老师:荒木崇人。最底下是当时学生会主席的签名,墨黑字迹和红漆印章,隔了三年竟还新鲜,飘忽的目光尚未落下,冰凉的手指一使劲,剧本便合上了。幸村略有些诧异地望向她,心细如他,顿时了然,想要开口,却终究没说什么。早川定了定神,再揭开封面,里面大段文字映入眼帘,思维却几乎塞住,字字句句不成篇。翻过几页,头顶青白的日光灯照进墙角,看得见蜘蛛结网,灰絮慢慢地滚动,滚动,蜘蛛吊在蛛丝尽头,从灰尘中间滑过。幸村突然说:“不想看的话,就算了。这只是剧本。”她摇摇头。从读不进的地方读下去,一行一行,渐渐打通思路,遂能往下。蹲得腿麻,干脆就地坐下。周围几排书架于是更显高大严峻,从四面围拢,压顶而来。像个大腕,把她扣在中间。幸村道:“如果能找到荒木老师的话,你打算问他什么?”早川本想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打算那么多干嘛。然而终究抵不过想象的诱惑,停下来认真思考了两分钟。余光里,蛛丝一寸寸延长,蜘蛛吊在蛛丝尽头,在灰尘中间颤动。“忍辱负重的故事我听得太多了。如果见到他,我想问,姐姐和他相处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是真的快乐。”话音刚落,她的目光突然凝住不动了。幸村问她看见了什么,她却恍若未闻,半晌,才抬起头来,指着文末一处修改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字迹,很眼熟?”交给学生会备案的剧本,原不应该有改动。就算有,也只能改改个别字句,审核者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节约用纸之名,不再计较。眼前这处修改,字迹轻盈,墨色也蓝得轻盈。幸村偏过头来看,日光灯下他的发梢如同静水深流,化做墨水,淌到了纸上。国中三年级的春天,她们举家搬到新居。姐姐的遗物是她整理的,分门别类码好,装进瓦楞纸箱里。新家较之前的房子要小一些,主卧归父母,次卧归她,剩下一间做了客房。那些沉甸甸的纸箱,起初放在客房衣柜里,后来逐渐搬回她的房间。姐姐留下的东西,她基本都看过。或许是因为太熟悉,此刻反而分辨不出那眼熟的字迹来自哪里。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觉得一定和荒木老师有关。幸村被她一问,其实是满头雾水,正想说我哪知道,盯着那黑色印刷体上方的蓝色墨迹看了一会儿,突然皱起眉头:“音乐尖?”

早川疑惑不解地看着他。“钢笔笔尖的一种,双缝出墨,适合乐谱书写,正常笔触用于完成音符宽的部分,垂直转动就可以得到音符细的部分。生产商不多,主要是专业人士和爱好者购买。我妹妹之前缠着我送她生日礼物,我才做了点功课。”他拿起戏剧社的其他材料,发现这种笔迹不止一次出现,其中甚至就有荒木的签名,“荒木是音乐老师,也算专业人士,可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眼熟?”琐碎的记忆在脑海中拼贴、重组。早川扶着额头,良久,终于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幸村的目光中有肉眼可见的紧张,那紧张几乎让她心里一动,仿佛琴弦铿然作响,在那瞬间,两人真的成了一个堡垒中的战友。“乐谱。”她吐字飞快,“我姐姐收到过一份乐谱。因为看不懂,所以我从来没认真翻开过。但是我记得外包装上的字。”她干脆回了趟家,把全部纸箱搬出来,在他面前一一铺开。这一次,因为时时翻检,旧物并没有掀起灰尘。16k大小的五线谱,封装在透明文件夹里,用常见的标签纸封口,蓝色笔迹写着早川明理的名字。很含蓄,含蓄到她一度错过。幸村问,我可以拆吗?她点点头。几年过去,不干胶早已泛黄,轻轻一碰,便整个脱落。幸村是懂古典乐的,虽然他说自己略知皮毛,但是早川知道这只是谦虚。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一时间,他认真读谱,她则远远端详着五线谱上的音符。那字迹并不潦草,也不知是怎样一双手将它抄下,又怀着怎样的心情交给姐姐。不知是面交、邮递,亦或放在桌上,不知姐姐收到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房间里十分安静。静得可以听见风在窗外涌起,白色的风,从窗隙中灌进来,将那片泛黄的不干胶吹到地上。她听见幸村问:“学姐懂乐理吗?”“学过一点小提琴,不过上了国中就放弃了。我姐姐拉琴是真的难听,好像锯木头。估计乐理也不太懂。”她迟疑片刻,“为什么问这个?”“如果她不懂乐理,荒木老师就没必要在这方面做文章。一首曲子处在意义网络之中,作品本身、作曲家、时代语境、听众,四个因素都会参与意义的形成。她不懂的话,就可以排除掉一个方向,但是需要考察的东西依然很多。”幸村语气谨慎,“难度有点大。”“所以,”她追问,“这是什么曲子?”幸村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太愿意回答。然而终于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一定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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