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是最能消耗体力的运动。体力耗尽,那么剩下大半天也就变得容易。上一节课,去社团点个卯,如此,又是一天。当初有银行提供贷款,父亲的机械厂艰难保住,然而这些年的周转仍说不上顺畅。他的工资得拿回家,并不太能存下来。如今的景况,他是不敢结婚的,连联谊都不参加。日子虽然无味,但也这么过着。兼职的活来了,便做一做。不去思考关于意义的命题,也就不会有情绪波动。那天,他一撑胳膊,先跨上一条腿,再跨上另一条腿。跪在瓷砖上,缓慢起身。水顺着脚步一路流淌,慢慢地减轻负荷,重新适应地心引力。他想,不知道宇航员重返地球,出舱时是否也是这样。抬手擦了把脸,计划去淋浴间冲个澡,却在五指缝隙中看到了一个女生。她戴着耳机,不知道听什么,脚尖在地上画圈,来来回回,很有节奏。一个半圆接着一个半圆。目光寻至半空,与他对上,倒是完全不怕,突然笑了。“门口那块牌子上不是写了,中午不许游泳,违者后果自负吗?”夏日的午后格外漫长,一切都像在沉睡,唯有她声音轻快,是醒着的,“难道这位同学没有看到?”后来,直到那年学生会的小孩们来找他商量海原祭话剧,让他做指导老师,他才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女生。他们都叫她,早川明理。他们拿着三个剧本让他选,《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和《平清盛》。时代跨度巨大,风格也迥异,估计是一人一票投出来的 ,什么高级演什么。但毕竟是学生演出,且不说是否排得出来,台下观众的认可度也成问题。他耐着性子解释完,劝他们问戏剧社的同学借一个中小型剧本。人群散去,就见那个女生走上来,说,我那边有个原创的剧本,之前和戏剧社同学合写的小组作业,老师可以帮着看看吗?她态度坦诚。仿佛泳池边的误认,那一句“同学”,从来没有发生。他心下觉得有些窘,又有些有趣,加之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了。身边找不到白纸,就在那本《俄狄浦斯王》的最后一页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他有两个邮箱,一个用来工作,一个私人联络。帮学生看稿,处在工作和私人的边界,他看这群孩子没大没小,又想起自己在游泳池边撞见她的经历,觉得实在没必要端架子,遂留了后面那个。她的剧本很不错,讲的是无望的爱情,颇有古典意趣。可惜依然不适合海原祭舞台。他担任指导教师多年,知道偌大的礼堂,很多人根本看不清表演,想要演出效果,首先得要脍炙人口、老少咸宜的那种。邮件回过去,那女生也很讲理,说回头和同学去找戏剧社接洽。再见面,是选演员,女主角面向学生会成员招募,五个人往椅子前面一站,他让她们表演一段等公交车的场景,可以自由发挥,演完自己解说。轮到她,她说,我演的是个姐姐,接了妹妹的电话,妹妹闯祸了。要去她学校领人,事情应该告诉父母,可是我不想;车子应该二十分钟到达,我已经等了三十分钟;按理说我没什么可着急的,可我就是着急。故事并不复杂,可她的表演惟妙惟肖。导演和他一致决定选她做女主角。
他并非科班出身,但是大学时做过话剧配乐,基本经验还是有的。上了舞台,也能比划几下,告诉大家真听真看真感觉。她虽然勤勉,台词背得流利,但也看得出没多少功底,试镜时那一点灵气仿佛神来之笔,转眼消散不见。后来她告诉他,那不是演的,那就是真的。因为排练,因为排练完站在便利店门口吃包子,也因为海原祭落幕后,小孩们邀请他去唱歌,他一点点清楚了她的为人。周末的卡拉ok,他借口买水,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抽身,到包厢外面透气。走到楼底,撞见她打电话,神情是无限温柔,然而话未出口,那边却匆匆挂了。她没有打回去,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一转头,看见了他。“我妹妹,”出人意料的是,她没有回避,“青春叛逆期,我问她周末回不回家,她被我问毛了,就找借口挂了。当我听不出来呢。”“知道找借口,说明还替你的面子考虑,小孩子,没有坏心的。”“我知道。”她盯着脚下一方地砖出神片刻,忽然摇了摇头,似乎要把那些困扰她的东西都甩掉,“老师嫌楼上吵吗?要不要出去走走?”其实是她自己想走,他心中明白,却并未拆穿。早川明理留给他的印象是从容的,被挂电话并不至于让她太过尴尬。她没有说起妹妹,反而从刚刚结束的海原祭说起,谈到之前被否定的《俄狄浦斯王》和最近看过的书。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竟发现二人的阅读口味高度重合。他感叹,太巧了。她点点头,又问他对自己写的剧本怎么看,不看在哪上演,就看剧本本身。他说,想法挺好的,类似《包法利夫人》的主题,女主角正因为读了太多浪漫小说,才会因为追寻“爱”的感觉,爱上不该爱的人。很明显,她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爱”。她笑了:“那老师有没有想过,她只是需要这种‘爱’的幻觉,来躲避真实生活的创痛?”他一惊。虽然知道她聪明敏锐,但也讶异于十六七岁的女孩居然会想这么多。这种思辨是极容易走火入魔的,于是他决定按下不谈;她似乎自知失言,看了眼手机,借口时间差不多了,便转头往回走。后来他也常在图书馆碰见她,拿着一本看完的书,去借一本新的书。有时看着他怀里的借阅,她会开玩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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