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打给她,她会说什么?也许会嫌弃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吧。毕竟在她眼中,他是那样的得天独厚、居高临下、惹人讨厌。也许她一眼就能看破他在犹豫什么,她会说,那你就扔了球拍,收拾收拾回老家呗,留级一年,重新开始,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你舍得吗?你又不舍得。又或者,她会说,你现在体验到的犹豫,就是我努力融入立海时候的尴尬,那里的确有你想要的东西,但你又不能完全属于那里,幸村精市,遭报应了吧?他想了很久才意识到新手机并没有她电话,也或许是因为新手机并没有她电话,他才能漫无边际地想那么久。最后他敲响了组委会办公室的门,告诉赛事总监自己将接受这笔奖金。话音刚落,原本装满可能性的未来变得空空如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并且永远不会知道了。他走出办公室,拐入走廊。两侧漆成浅灰色的墙壁上挂着知名网球选手的照片,前方的楼道隐没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那一天,恰好是他的生日。“打职业其实是很极端的体验。下了场,什么都往你面前涌,代言、商务、采访,那根本不是打球,就是做生意,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可一旦上了场,又像踏入真空。你和你的对手永远是面对面的厮杀,没有相互触碰或者交谈的机会。规则就是这样,运动员不能跟任何人交谈,甚至教练都不可以。”幸村耸耸肩:“后来我开始自言自语。过年回家,我妹妹问我,是不是魔怔了。”好运接踵而至:索尼给他发了一笔奖金,有几个小型体育品牌找他签约,他手感很棒,几场比赛都打进四强,富有经验的老将们在赛后新闻发布会对他的回击评价颇高。他的排名迅速上升,终于有机会参加美网,飞机缓缓降落在纽约,震耳欲聋的噪音和躁动不安的夏日空气涌入打开的舱门,他对教练说,相比之下,佛罗里达好像更让人放松。教练大笑,拍拍他的肩膀,你会喜欢上这里的。可惜他并没有喜欢上纽约。交通拥堵,从酒店开到训练场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更多,他几次错过预约的场地,工作人员趾高气昂,满脸写着那你就将就和其他人挤挤。大满贯赛事更是陌生,比赛以一种扭曲的速度进行,观众的表情是不正常的狂热,大风过耳,分数像口香糖包装纸和灰尘一样从身边溜走。对手的实力并不比他强,但胜在经验丰富,四盘比赛后,他输了。他看着教练的脸,向他保证: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他还是不断地输掉比赛。不只是输,而且输得很惨,甚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在孟菲斯,他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在比斯坎湾,也是第一轮。索尼对他的状态深表担忧,却也没有过多干涉。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深谙此道的投资方减少了与他的联络,幸村知道,这一方面是不想给他压力,一方面他们的确也有更多人选。他偶尔也赢,赢得不大,充其量拯救一下不断下滑的排名,和空空如也的钱包。冬天他们在澳洲,受主办方邀请去新西兰峡湾游览参观。直升机在山顶停下,同行的动物学家忙于采集珍稀物种的活动痕迹,他和几个运动员一字站开,山体是黛色,脚下深渊不见底,他踏出一步,又急忙收回,顶着呼啸的风,对教练感叹,好危险。就像法网公开赛,因为不熟悉红土场,他第三轮旋告失败。离开巴黎前,抽空去了一趟卢浮宫。展厅里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画面中央是个站在悬崖边的年轻男人,他一手紧紧抓住光秃的、断裂的树枝,一手吊着妻子和两个婴儿,同时背着一个拿钱袋的老人,脚底的万丈深渊里满是那些支撑不住坠落下去的人的尸体。所有人的命运都取决于年轻男人紧紧的一握。也仅仅是一握。教练见他驻足良久,便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说,撑住啊。
醉酒之人能够保持如此清醒头脑实属难得。早川虽被描绘为爱说风凉话的典型,现实中毕竟还有一两分良心。幸村喝过酒,鼻尖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她听不下去了,也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忆苦思甜,遂宽慰道:“后来在迈阿密,你不是赢了吗?应该会感觉如释重负吧?”幸村闻言抬头望她,眼神清明,只在睫毛的阴影中藏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血丝:“你在立海好不容易获得一点归属感的时候,会觉得如释重负吗?”作者有话要说:她已经无法(或拒绝,或回避)理解过去的自己,然而在这时,他却说,我终于理解了过去的你。“可是幸村,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早川了。” [09]那你对我什么感觉?再次踏入迈阿密赛场,幸村二十一岁。与他同龄的手冢国光已闯入atp前十五名,小两岁的越前龙马则在前不久落幕的澳洲网球公开赛上斩获季军——当然,网球比赛没有季军,至于其他无缘决赛的选手,更不会留下姓名。很遗憾,他恰好是其中之一。他与索尼公司的合约即将到期,和耐克的代言也停止了。综合各方面情况,现在似乎是退出职网的最佳时期,携着尴尬的排名,和卡里所剩无几的积蓄。“我们去年刚刚聘请了营养师,打造了健身房,”教练好意劝说,“还有这一柜子的球拍,刚穿的线。”幸村背起网球包:“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们都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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