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囤的口罩还没有用完,2023年的秋天便来了。诺诺捧着三盒n95,一张桌子发五个,说是可防雾霾,可防流感,每周例会,还能顶着口罩做鬼脸。强买强卖推销了100个,剩下的全堆到楚子航办公桌后,你们不是资料室吗?又抱来一箱手部消毒液,物资也算资料吧!这一年,他调入资料室,与芬格尔同桌办公。管档案,管电子设备,也管eva系统维护。执行部里,路明非和雷娜塔都考出了资格证,前者的欧洲分部进修名额也已到手,春风得意。诺诺忙前忙后,招来三张新面孔,部门大换血,芬格尔感叹,你我都被扫入故纸堆。去年秋天的档案尽数封存,设置最高机密,知情者绝口不提。一切都上了正轨。那时他从漫长的意识搁浅中醒来,眼眶干涩,看见许多张脸,忧心忡忡,满面愁容。路明非头一个开口,就差扑通跪下,说师兄你总算醒了!老大呢?恺撒?楚子航迷迷糊糊,挣扎着起身,只见恺撒躺在那儿,睡得十分安静。潜意识监测器勾勒出他的意识活动痕迹,熟悉的曲线告诉众人:尘埃落定,可恺撒仍在梦中。开门,员工宿舍灰扑扑的走廊里,立着昂热和庞贝,银发如针。都是老熟人了,楚子航点点头,让开一条道。庞贝没往里走,光看监测器,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意识搁浅的是你,恺撒怎么会卷进去?当着昂热的面,他言简意赅:我想再看看楚天骄死前发生的事情。可我的整个潜意识,大概都以他的死为谜底,身在其中,说不出,看不到。但是恺撒可以。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庞贝大言不惭:当然是因为恺撒天赋异禀。楚子航点点头,似已认可,接下来的那句,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里融合了楚天骄的意识残片。他淡然提起楚天骄,就像提起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迎着昂热五味杂陈的目光,庞贝强作镇定,面色却已青灰如铁。然而楚子航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如梦中,随着楚天骄跌出白塔,零八年的世界迅速凹陷、塌缩,在那重筑而起的、曾共枕一夜的房间,他静静地注视着恺撒:“你不应该来重新回到这儿。”“要不是我回了这儿我都不知道庞贝那老东西做了这种事!”“一点障眼法,不稀奇。”楚子航说,“我以为自己在现实和梦境中往复,其实只是在他构建的套层中越陷越深。他使我无意中混淆了二者的差别,搞不清自己身处何地。最后一次入梦前,他给我喝的助眠剂,其实是某种新型唤醒药物,让我从梦中脱离,却又无知无觉。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因为楚天骄不会对我生疑。他要借我的手,杀死我的父亲。”
一个微笑在楚子航的脸上浮现,薄薄的,像北海的波纹:“庞贝以为这样可以松动封印,但是他错了。文献中的记载有两点,所谓‘心陨形灭’,并不是物理死亡,而是融毁识核,所谓‘无影之地’,确实是白塔,可惜北京不止一个白塔。楚天骄的死,回答了研究界针对文献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他生前也苦苦探寻过。也算是一种回响吧。”“昂热赶到现场的时候,庞贝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你。一个孩子,和他坠塔身亡的父亲。”恺撒脱口而出,“他给你做了检查,发现你潜能觉醒的方式与众不同,血液中又有服用药物的痕迹。尽管无法确认,但他一直怀疑你是炼灵会培养的人形兵器。”“庞贝把一切处理得天衣无缝,用的假名字,账目走的皮包公司。炼灵会几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唯一的目击者是我,但我年纪太小,自己的嫌疑都洗不脱,哪里能指控别人。”“楚天骄的档案至今仍然是最高机密,说明秘党高层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恺撒气不过,“不知道庞贝在里面做了多少手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隐入黑暗之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慌乱,和空荡荡的怅然。恺撒不信任家族,也从未和庞贝亲近过,然而父辈的恩怨就这样摊开,到底需要时间消化。更何况楚子航还在对面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听见那首歌吗?”“哪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因为你曾经听见过。”他说出自己的推测,“我高中起就开始实验,想要重启被压抑的记忆,睡眠时间越来越长,却只是加剧了风险等级,从没能真的在梦中回到过去。是你帮我破解了我找不到的谜题。听说你一度双目失明,后来被家族用某种方法治愈。昂热耿耿于怀的一点,是我的身份,另一点,是楚天骄死后潜意识的缺损。我猜测,那神秘失踪的意识残片,被庞贝带走,用到了你的身上。起初可能只想尝试一种禁术,却不料他的死,成了你复明的原因。”恺撒怔怔地,样子好像犯傻。原来他之所以能够辨识那首旋律,是因为楚子航梦境的谜题,和他梦境的基底同频,共振会将声音放大,大到能够被他捕捉。原来北海的风,曾经拂过他的发际,楚子航的泪水,曾经落在他的眼睑。窗外那轮的月亮正急速朝着他们逼近,愈大,愈圆,澄澄的明黄底下,透出了斑驳的灰。这段话里本该饱含怨怼,然而所有情绪已在无数反刍中消化,尘埃落定,楚子航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怎么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从没想把你卷进来。”恺撒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难怪第一次入梦的时候,我从你的刀锋里,感觉到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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