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仪想着,四下张望了一下,便坚定地朝着一间房走去,那是存放档案之处——昨夜来时,她已把这里摸透了。并且,崔灵仪清楚地知道,在这种地方做事的人,平日里也见不到什么人,能活动的所在只有这一亩三分地。更何况,近年来连年战乱,各地府衙早就对保管文书一事不再上心,这份差事,也就成了一个闲的不能再闲的闲差。她想着,来到门前,推门不开,她便绕到了窗边,一推窗,窗果然开了。眼前所见,是无数积满了灰尘的书简纸张,乱糟糟地放在架子上。“好吧。”情况比崔灵仪所想略好一些,最起码有灰尘,还能看出时间先后。于是,崔灵仪敏捷地翻窗而入,又迅速地关上了窗子。“癸娘,”她想,“你等着,我会想办法帮你。”想着,崔灵仪在这些档案中一顿翻找,如她所想,很快,她便看到了醉春楼三个字。“醉春楼、醉春楼、醉春楼……”崔灵仪念着,不觉眼睛一红。这醉春楼出现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些,背后又有多少人因此受苦呢?“……八月,醉春楼有妓桃叶私逃,”崔灵仪又看到了这熟悉的名字,不觉更留心了几分,可读下去,她却越发心寒,“失踪。”这已是前年的事了。“你来了,”另一边醉春楼的柴房中,癸娘在一阵阴风中睁开了眼睛,黑瞳迅速占领了她的眼眶,“我一直在等你。”可这阴风很快便消失了,外边又传来了小女孩儿的哭声。癸娘叹了口气,瞳孔恢复了正常,却又虚弱地捂住了心口。这一夜,她试了太多次,可那位仅仅是突然现身、又突然消失,怎么都不肯相见。癸娘知道,这是因为她还没有信任自己。可灵力消耗太快,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若你仅仅是滞留阳间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还做了那许多错事,长此以往,损人害己……”癸娘想着,不觉摸上了腰间龟甲,却又很快收回了手,“你不信任我,就算我强请你现身,你也未必肯以实相告。到时我帮不了你,还白白损耗灵力,得不偿失。罢了,罢了……只是,我该如何才能得到你的信任呢?” 木桃之报(四)
崔灵仪在府衙待了一早晨,才终于舍得离开这个鬼地方。若不是担心被她打晕的那人醒过来,她还能在这里多待些时候。于是,崔灵仪脱下了那身官服,再次翻窗出来,将那官服扔回了那被打晕的小吏身旁,又故技重施,一跃上了屋顶,走了。虽然时间紧迫,不过如今这样也还不错,最起码近五年的卷宗她都草草看了一遍。在这五年里,醉春楼之名竟出现百次有余,那柳妈也是这府衙的常客了。观醉春楼所诉之事,无非是打架斗殴出了人命和娼妓私逃下落不明这两件。崔灵仪看着,暗自纳罕:五年报了百余次案,这醉春楼竟还开得起来?这百余次案中,有多少是真有其事,有多少是夸大其词,又有多少是醉春楼恶人先告状?崔灵仪不敢细想。还有一件事,让崔灵仪颇为懊恼:她并没有找到姜惜容的名字。“惜容,”崔灵仪走在人群里,眉头紧锁,“你究竟在何处?”扬州城这么大,又是几年前的事,中间还经历了几次战乱……凡此种种,已足够将一个人的痕迹完全抹去了。如今,崔灵仪穿梭在人群中,她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打量着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孔,一时不觉驻足不前。每个人的面容上都是麻木与疲惫,正如五年前的自己,顾不得自己,更顾不得旁人。崔灵仪想着,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醉春楼附近。她看见醉春楼周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将醉春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又看见那些小吏在醉春楼进进出出,但那些小吏只是做出个忙碌的模样来,根本查不到什么。崔灵仪还听见有人议论:“这下,醉春楼该倒了吧?”但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否定的答复:“醉春楼背靠大树,死了六个人而已,哪里那么容易倒?过几日,这里又是夜夜笙歌的欢乐场!”“也是,”那一人附和着,“听说过两日上巳节这里还要办灯会,到时候,谁记得这里死了人啊?你看看去年这时候,楼里不还是一样出了事,又有几个人还记得?”“去年?”崔灵仪适时地插话进去,问着,“去年发生了何事?”“外地人吧,不然不能不知道,”那人指了指醉春楼,“每年上巳节,醉春楼都会大办一场,很是热闹。姑娘们都会祓禊打扮,以待贵客。楼外设有灯会,布置灯谜,那灯谜据说都是楼里姑娘自己出的,解得谜题者可得柳枝一根,方得入楼。楼里会设有流觞曲水,又有歌舞表演,以助雅兴。上巳节时,姑娘们一夜只接一人便可,若有多人同争一位姑娘,便是价高者得。”那人说着,顿了一顿,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可去岁上巳节,楼里死了个姑娘。”崔灵仪听了,不觉有些惊讶。她又想起她才翻看的卷宗,不禁泛起一阵心酸:卷宗中并没有记载这一回事。想来,醉春楼只有在需要官府帮忙时才会去报官吧。卷宗之外,又有多少罪恶是她所不知的呢?“死的是谁?”崔灵仪又问。“那便不知道了,”路人笑着回答道,“这醉春楼里的名字,几百年都不换一个。若有死的,当天便能补上缺,说谁的都有,但又有谁知道死的到底是哪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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