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到此处,恨恨地又踹了她一脚,长叹道:“就算你不顾及爹娘,也该想想你兄长。你兄长平日里待你不薄,你难道想让他在黄泉之下也孤零零的吗?”“所以你们是一定要这么做了?”袁月菱抬眼看向父亲,眼里除了悲愤,还有了些恨意。“是,”父亲回答得斩钉截铁,“这明明是上策,我也不知你在不服些什么?”袁月菱愣了愣,又忽而笑了。“好,”她点了点头,“好。”那一夜,袁月菱为兄长守灵,她跪在白烛之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抓了一把纸钱,无力地丢进火盆里,看着那纸钱在火焰中逐渐萎缩成灰烬,袁月菱不自觉地落下了一滴泪来。她忽然明白了。究竟,谁是受益者呢?又是谁,到最后,一无所有?“借口,”她喃喃,“都是借口。”“哥,”她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她苦笑了一声,又轻声说道:“你看,你不在了,他们还惦记着你的婚事呢。也不知,你泉下是否有知?”她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忽而抓起了篮子里的纸钱,不管不顾地都按进了火盆里。火焰变小了,却没有灭,一点点地侵蚀着那粗糙的纸,很快也灼烧到了她的掌心。她不自觉地躲了一下,却又一咬牙,生生将手按了回去。好疼。芙清死前,也是这么疼吧?芙清先是斩断了自己的蛇尾,又放火烧了一遍,直至再看不出蛇尾原本的模样。那疼痛,应当比她此刻重上千倍万倍!经历了这样的疼痛,她终于可以倒在家门口了。可是,她的家人,不要她。“芙清,”袁月菱想着,拿出手来,低头看着掌心的灼红,默默流着泪,“值得吗?” 松柏累累(十二)一切都在如两家计划的那般顺利进行。袁月菱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看着家中人来人往,她却只剩了冷笑。她知道,这些人不是来祭拜的,他们都是为筹备那场盛大的冥婚而来。明日,就在明日。袁月菱只觉自己仿佛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面前的棺材好似是自己的棺材。那些脚步踏进灵堂,在她面前稍作停留,又转而奔赴向他们更感兴趣的事。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高谈阔论,袁月菱只觉得膈噎难忍,一口气堵在胸口,往日平淡的窒息感此刻翻涌成了千百倍,一阵一阵地作祟。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一把薅下了头上白布,疯一般地跑了出去。
她拼命地跑着,想要逃离这个让她无法喘息的地方。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赶,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好在那些人也不像是执意要追她的模样,她听见那脚步声逐渐缓慢、终至停息,而她却跑得更快了些。她跑过乡间小道,跑过旷野,跑过一座座坟茔……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冲上了那片松柏林,登上了山巅。然后,她便不知该跑去哪里了。往日卫芙清和她相伴的地方,此刻只剩了她一个人。她望着不远处的药蛇村,又看了看脚下层层叠叠的松柏,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芙清,”她哭着,大叫着,“芙清——”凄厉的喊声惊起了林中雀鸟,翅膀扑棱扇起的声音瞬间弥漫了整座野山,一群又一群的雀鸟从林中窜出,直飞冲天,又在空中不停地盘旋着。袁月菱抬眼望了望天,眼泪忍不住地流。身后却传来一阵草木弯折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一条紫色的蛇正顺着山石扭曲爬行,直向她来。袁月菱不想躲,她苦笑了一声:“你是来杀我的吗?”她说着,想了想,竟摊开手,又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眼,道:“你来吧。”可那声音到了近前便停了,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那预料中的痛感。当她再睁开眼时,她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侧竟又有了一个人:昆离又化为了人身蛇尾的模样,正甩着尾巴,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你……”袁月菱张了张口,又叹了口气,“算了。”她说着,扭过头去,只看着天边。“你想死可以自己去死,”昆离冷冷地开了口,“我不会杀你。”“为何?”袁月菱问。昆离答道:“你是她救下的,你们……都是她救下的。她费尽心思,牺牲自己,才救下了你们,我若再杀了你们,岂不是浪费了她的心血?”昆离说着,摇了摇头:“我不想浪费她的心血,就像她浪费我的心血那样。”她说着,又咳了两声,故意道:“整座山上只有我一条蛇了,我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了,更不想一直东躲西藏地活着。实在不行,你把我杀了吧,让我也死在捕蛇人的手下,就如当年的昆影一般。我可不想死得很可笑,很……卑微。”袁月菱听着这话觉得不对,第一次斗胆看了看昆离的面相,却发现她似乎比上次见面时苍白了许多。“你看起来很不好。”她说。“她死了,难道你会好么?”昆离反问着,语气不善。袁月菱听了这话,心中忽然腾起一股火来。“若不是遇见你,她也不至于如此。”她说。“若非药蛇村的罪过,昆影也不至于施下那诅咒,”昆离咬牙反问着,“她救了你们,可你们是如何回报她的?你真当我对药蛇村之事一无所知吗?”袁月菱愣了愣,又低下头来。“我对不起她。”她说。昆离似是有些哽咽了,也扭过头去:“早知道,不救她了。让她安安心心地死,也比如今强。上一世她和你们无冤无仇,却被你们追着捕杀,要拿她的尸身去泡酒,这一世……呵,这一世,还不如上一世呢。最起码,昆影恨你们,恨得干脆。若是她今生也能这般干脆地恨着药蛇村,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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