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傅骊君反驳着,“我爹是雍丘县令,是傅……傅……”她说到此处,忽然一阵头痛。她能感觉到,有些记忆在迅速地流失。她怎能连父亲姓名都记不起来了?那母亲、母亲……她竟记不起母亲是何模样了!正当她痛苦回忆之时,不远处却忽有一女子声音响起:“张干娘,李妹妹初来乍到,且让她歇一歇吧。”李?为何是李?不,不是李!但是,如果不是李,她姓什么?她怎么都想不起来,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倒在地上。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剧烈的心跳声淹没了她所有的世界。周边的一切天旋地转,却又扭曲着逼近她,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正当她痛苦不堪之时,有一双翠色的绣花鞋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一抬头,便见一女子抱着琵琶款款走来……应当就是方才说话的女子。张干娘对着那女子翻了个白眼,又道:“秋娘,我劝你莫发善心。你如今是风头正好,可不代表你能多管闲事。他日若没人再捧着你,只怕你连她都不如。”那女子似乎并没有在意张干娘的话,只对着她又行了一礼:“干娘放心。”她说着,看向了倒在地上的骊君,犹豫了一下,终是伸出手去:“起来吧。”骊君又是一阵头痛。她看着女子的面容,并没有急着伸出手去。女子面容清丽,眼尾却微微上挑,生就一段媚态。她又垂眼看向女子的手,女子手指细长,又养着一寸长的指甲。指甲应是用凤仙花染就,红里又隐约泛着淡淡的粉。然后,骊君终于伸出手去,搭上这只手。可那一瞬间,女子竟露出了些许厌恶的神色。虽然这厌恶之情稍纵即逝,但骊君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秋娘?”骊君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一字一顿缓缓唤出了那莫名熟悉的名字,“沈秋娘?” 玉女有悔(八)“梦?”崔灵仪捏着酒杯,忽然又想起了淑娘来。当年,朝颜将自己的修为渡给淑娘为她续命之时,不也有个莫名其妙的幻境么?傅骊君的遭遇,竟和淑娘有些像。但是显然,沈秋娘不会是因为要给傅骊君续命,才将她拖入这梦魇。“很奇怪吧,没经历过的人多半想不到,世上当真会有这种事,”女子竟笑了笑,又给崔灵仪斟了一杯酒,“可是,的确会有人沉浸于梦中,难以分辨真假,忘记自己是谁。更何况,周围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另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坚持自己,是很难的。”崔灵仪低了头:“我明白的。”
女子垂眸苦笑,又继续将这一切款款道来:“那是个酒楼,骊君只是这酒楼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歌女。但沈秋娘就不一样了,她是名震雍丘的琵琶女,还有许多达官贵人从洛阳慕名而来,只为能听她一曲。这酒楼,就靠着沈秋娘挣钱了。”“很快,骊君便适应了酒楼的生活,仿佛她本就来自于这里。傅骊君这个名字,便渐渐被她淡忘了。傅骊君的经历、傅骊君的想法,都再与她无关。她的来处、她的身份,都不再重要。她只是骊君,一个独身一人、举目无亲的卖唱的歌女。若是将她扔进人堆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女子说着,声音竟控制不住地发颤。崔灵仪见她鼻头一红,却强忍着没落下泪来。“其实,这个梦的前半段,还是……很美好的。”女子说。“好!”一曲奏毕,台下尽是喝彩声,鼓掌声似乎能将这酒楼震塌。沈秋娘不愧是雍丘第一琵琶手,每次演奏时,台下都座无虚席。可沈秋娘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她抱着琵琶,毫无留恋,起身便走,空留身后的喝彩声。张干娘就在台下站着,见她下来,不由得有些急了。她拦在了沈秋娘面前,低声催促道:“回去再弹两首。”“一日一曲,干娘说过的。”沈秋娘微笑说着,又看似恭敬地低头致意,然后才绕过了张干娘,向后院走去,步履如风。“你,”张干娘跺了下脚,又咬牙道,“真是长本事了。”骊君在暗处静静地看着沈秋娘,她总觉得沈秋娘眼熟,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正想着,她却被身后人推搡了一把:“该上场了。”骊君无奈,只得先随着众人上了场。她的歌声并不出众,站在台上也仅仅是滥竽充数而已。若不是她还有几分好颜色,只怕早就被张干娘赶出酒楼了。糊弄了好几曲,张干娘才让这些姑娘们下了台。骊君沉默着要跟着众人回后院,却忽然被张干娘伸手拦住。“方才最后两首,你没出声吧,”张干娘盯着她,“我看见你口型不对。”“有吗?”骊君根本不记得了。她并不热衷台上演艺之事,每日都是得过且过。“领罚去,”张干娘说着,用手指狠狠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二十个手板,不许吃晚饭。明日再让我瞧见,便不止二十个手板了!”“哦。”骊君应了一声,便去了后院,熟门熟路去领了罚。于她而言,受罚已是家常便饭了。那戒尺狠狠地打在她掌心,一下又一下,很快,她的掌心便是一片红肿。可她却一声不吭,只强忍着。好容易捱过去,她便要回屋。可一转身,她却又瞧见了沈秋娘。沈秋娘就坐在树荫下,低着头,抱着琵琶,轻轻拨弄着弦。不过是随意的几个音节,却韵味悠长,仿佛浸了无数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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