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生平第一次,冰夷在凡人祭祀时离开了。她不顾凡人的祈求,撇下凡人的祭品……她再也不想听见那些乏味的陈词滥调,她只想,追着琴声而去。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她毫不犹豫地抛下了那些正在祭祀的凡人,跃入了河中,踏水而上,循声而去——然后,她便在洛水之畔,看见了她。在河洛交接之处,这女子一身素衣,正在水边抚琴。而她身后,是一片翠绿的幽幽竹林。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到来,女子抬起头,看向了她。那一瞬间,乐曲忽地停了,只留一阵尾音回荡在云间。两人一南一北,隔水对视,只有一阵清风引着滔滔河水,从她们之间穿行而过。而这风、这水,于神灵而言,并不算什么阻碍。冰夷望着面前的女子,愣了一愣,忽而又笑了。她终于找到了这琴音来源,还见到了琴音的主人,只是不想竟惊扰了她。“抱歉,”冰夷说,“循声而来,无意打扰。”说着,她看了看面前的流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涉水前去。可她刚迈出一步,对面的人便叫住了她。“请止步。”女子对她说。冰夷停了脚步,打量着她,又问:“为何?”“来者可是河伯冰夷?”女子问。“正是,”冰夷回答,又有些惊喜,“君识得我?”“是,”女子莞尔一笑,“我认得君,君却从未在意过我。”“哦?那……君是何人?”冰夷立在原地,问。女子轻轻笑了,只垂下眼来,随手拨弄着琴弦。“我如今也并非凡人,”她说着,轻轻叹出一口气,又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礼,对她笑道,“宓妃。”“宓妃?”冰夷想了想,“哦,我曾听说过。伏羲之女,死于洛水,今为洛水之神……不曾想今日竟有缘得见。”她说着,又想向前走。“还请止步!”宓妃又忙伸手,道了一句。冰夷不解:“我不能过去么?”“是,”宓妃回答得毫不犹豫,“还请河伯自重。”自重?冰夷觉得好笑,却依言停下脚步,又端正站好,解释道:“君之琴音哀婉动人,我寻遍河川,贸然来此,只是想再听一曲。”她说着,顿了顿,有些失落:“如此,便是不自重了?”“是,”宓妃正色道,“君乃神灵,统辖大河之水,岂可擅自离开、轻举妄动?”
见她有指责之意,冰夷不禁蹙眉问道:“我只是想听得更真切些,为何不能过去?”宓妃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君乃天地所生,食凡人供奉,竟对此一无所知么?”她说着,指了指冰夷身后,凛然道:“君不见,那河水已然开始失控了。”冰夷本想继续向前,听她如此说,不由得又在水中站定,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她也是一惊:河道里的水竟打起了浪,一波又一波地向四周漫溢开来。天上浮云也渐渐被风攒到了一起,方才还晴朗的天,也被蒙了一层阴霾。“还不明白么?”宓妃问,“君即河水,我为洛水,既为水,岂能擅离河道?君执意来此,难道是想强夺洛水之道不成?”她的声音很轻,话却很重,足以盖过世间万籁。冰夷微怔:她只是,想听一听她的琴音。自她有意识起,已有千百年了。千百年间,她从来都是听着凡人的祈求做事。时间久了,如此祈求,在她听来便更像是吩咐。她讨厌被吩咐。而今,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是想跨过这条河,去安静地聆听那让她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琴音。“我无意夺洛水之道,”冰夷说着,抬起手来,企图安抚河水,“更何况,我为大河之神,河水受我控制,君也不必慌张。”她说着,手掌向下狠狠一压。强大的灵力从空中骤然平压而下,方才还嚣张的河水被灵力压制住,再也掀不起一点儿波澜。冰夷满意地笑了。她回过头来,看向宓妃。“如今,我可以过去了么?”她问着,又迫切地向河里踏出了一步。可仅仅是一步,她身后的河道上,竟骤然卷起滔天巨浪。这巨浪遮天蔽日,还有源源不断的水顺着巨浪向上攀爬,竟有要倾尽大河之水、上达九天之势!冰夷一惊,连忙撤回一步。河水终于不再攀附巨浪,可这滔天的浪也没了支撑。霎时间,堆积在高空中的水猛然炸开,飘飘洒洒,砸向地面——宓妃双眸一沉,她望着她,眼里尽是嘲弄的意味。但还好,这嘲弄的眼神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宓妃便俯身抱起了琴。“君虽为神,却不知何为神灵之本。冥顽不灵,狂妄自大,如此神灵,还能受人祭祀,实为天地之耻。”宓妃斥责着,又将琴弦一拨,一道道银色的光辉自琴弦弹出,如绳索一般将那即将落在地上的洪水捆在了一起……幸而她动作还算快,河水并没有泛滥开来。“给你。”她说着,一挥袖,那银光化作的绳索便向冰夷落去。冰夷一伸手,那绳索一端便落在了掌心。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宓妃又道:“虽然洛水注定融入河水,但在洛水汇入之前,河洛自有分界。天道森严,不可逾越。还望河伯,莫要再如此轻狂了。”宓妃说着,不待冰夷回答,便抱着琴,一头投入了洛水之中。水流湍急,她很快便没了身影,而冰夷只能立在原地,握着那捆住了泛滥河水的绳索,再不得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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