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冰夷还在嘴硬。宓妃笑了:“乐声是骗不了人的。《南风》之曲,虽有哀伤之意,却并无忐忑之情。君,有心事。”她十分笃定。“当真不曾,”冰夷说着,又连忙岔开话题,“不知我的埙声如何?还请洛神提点一二。”宓妃含笑:“若是君有心事,倒还好说。若是君无心事,那便难猜了。”她说着,想了想,又道:“君之气息,似不太稳。”“如何练呢?”冰夷问。“勤加练习,便好了。”宓妃说。“君可否能教我?”冰夷问着,不觉向前挪动了一步。宓妃脸色一变,却又微笑道:“不可以,你我相隔太远。”她说着,又小心提醒着她:“河伯,似乎要越界了。”冰夷愣了愣,回望了一眼河水,果然,河水又越加剧烈地翻涌起来,似乎在酝酿着抢夺水道了。她忙收回脚步,又垂首对宓妃道:“抱歉。”她说着,心中却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伤感。可她仍不死心,只看着注入大河的洛水,问宓妃道:“洛水可入河,君可否过来?”“君想我过去?”宓妃问。“是。”冰夷回答得十分肯定。“为何?”宓妃微微扬起了下巴,问道。冰夷喉头滚动了一下,回答道:“我想要你教我。”“那君可想过,我为何从未过去?”宓妃反问。冰夷答不上来了。宓妃笑了:“其实,这也怪不得君。君乃天地所生的大河,宇宙之宠儿,自然未曾考虑过支流的处境。”她说着,将琴放在了一边的石头上,又站起身来,对冰夷道:“君想我过河,我去便是了。”她说着,望着冰夷,一步一步地踏进了洛水。洛水对她很温柔,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送着她,直到河洛交接之处。然后,她便没再向前了。“敢问河伯,”宓妃仰着头问冰夷,“洛水入河后,可还是洛水么?”冰夷想了想,忽然大悟。可她还没有回答她,宓妃便又向河水踏出了一步。那一瞬间,冰夷清楚地看到,方才还明艳动人的神灵,忽然间变得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在世间。是啊,洛水入河之后,自然会成为河水的一部分,哪里还有洛水呢?既然洛水不存于河水,洛水之神又如何能踏进大河呢?“不必了!”冰夷说着,连忙挥水一掷,将宓妃从河水中倒推了出去。宓妃落在了洛水之岸,肤色依旧苍白,还没有回缓过来。可她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接着方才的话头对冰夷道:“还请河伯,勤加练习吧。”
冰夷望着她,什么都没说,却自觉心跳如雷。“好。”她呆呆应了一声,又行了一礼,握着埙转身便要走。可走了没两步,她便又在水上停了下来。“敢问洛水之神,”她回头看去,“为何《南风》之曲,会有哀伤之意?”她还是不懂。宓妃想了想,没有回答,只又问冰夷:“若我拒绝回答,君可会发怒?”“不会。”冰夷回答道。“可会难过?”宓妃又问。冰夷若有所思,答不上来。宓妃微笑道:“人之七情,是世间最为玄奥之事。君连一日的凡人都未曾做过,自然难解其中深意,也怪不得君。君能听出《南风》之哀伤,已是难得。宓妃如今有三问,若有冒犯,还请君勿怪。”“请讲。”冰夷说。宓妃微微颔首,这才悠悠开口,问道:“第一问:敢问河伯,可曾想过要事事有求于人?”冰夷的回答很简短:“不曾。”这答案似乎在宓妃意料之中,她轻轻一笑,又问:“第二问:敢问河伯,所求不得回应,是何滋味?”冰夷忽然想起方才宓妃渡河的情形,一时竟觉心慌。她扭过头去,只强撑着嘴硬:“也无甚感觉。”“好,”宓妃似乎了然于心,只又问道,“最后一问:敢问,君可还记得自己何时成神么?”冰夷哑然。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开始有了意识,又是何时开始受人祭祀。“不记得了。”她说着,声音淡漠。宓妃轻声叹息,又一一解答道:“第一问,的确,谁也不想事事有求于人。第二问也是如此,谁又会想自己所求得不到回应呢?至于第三问……”她说着,看向冰夷:“我亦不知,君何时成神,但我知晓,君能成神,定在凡人懂得祭祀之后。这便又回到了先前问过的问题:君可知,神灵之本为何?”她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或许,换个说法吧。君可知,自己为何能成神?我又为何能成神?”冰夷摇了摇头,宓妃微微一笑,又坐到了石头边。她手里变出了一壶酒,抓着酒壶便饮了一口。“我能成神,是因为,有凡人祭祀,”宓妃说,“君能成神,也因凡人。若无凡人祭祀,我便是水下的烂泥枯骨,君则不会生出意识,永远是一条无知无识的大河。”“神灵之本,便是凡人。若无凡人,岂有神灵?”宓妃说着,又喝了一口酒。“难道我是因渺小的凡人,才得以存世么?”冰夷不信。“是,”宓妃却十分肯定,又自嘲笑道,“说起来,我也是在成神之后,才悟得这一切。”她说着,放眼看向茫茫山川,道:“君之言不无道理,凡人的确渺小,而这正是神灵诞生之因。若非渺小,如何能卑微地祈求上苍?若非众人之祭祀祈愿,又何来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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