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从前,她早已看惯了这寂寥的夜空。可如今,她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舍来——她知道自己为何不舍。活了千百年,太漫长了。可她最想要的,终究是没有得到。而今,她也无力也无心再去奢求什么了。当清晨微弱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时,冰夷终于坐起了身。她知道,时候到了。远处隐隐约约的琴声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她听出了她的迫切。“宓妃,别急,”她想,“我很快就来了。”然后,她拿出了捏好的泥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青石上。她又拿出了小瓶子,将瓶中血稳稳地滴在了泥偶的心脏处。刹那间,泥偶遍体殷红。就差最后一步了。冰夷终于跪在了青石前,拿起了短戈。“宓妃,”她闭了眼,“等我。”短戈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脏,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却又不得不忍着痛,将短戈一把拔出。溅出的血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泥偶上,泥偶瞬间泛起一阵红光,又骤然腾跃在半空中,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的冰夷。冰夷睁眼望着泥偶,虚弱而满意地笑了——那是她的新身体。但是很快,她便没有力气再笑了。泥偶在源源不断地吸食着她的血气,一缕血光从她的心脏处蔓延出去,如同一条锁链一般与那泥偶相连。与此同时,她周身的灵力也在不断地消散,化为普通的水,落入河中。她仿佛被打散了。身为神灵的她,第一次承受这般剧痛。但她不怕。“血肉归尘土,灵力归大河,”冰夷想着,苦笑一声,“我终于可以做一个凡人了。”“哪怕……只有一日。”她想。再醒来时,已是午后。她灵力尽失,虚弱不堪,却也终于拥有了凡人的躯体。时间不够了。她强撑着站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仪容,便沿着河岸向洛水方向走去。这条路,好长、好长。从前身为神灵时,她从未觉得这条路有这么长。她循着琴声,走了一路,从未歇息。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她赶到了河洛交接之处。看着柔光下的她,冰夷一时失神,待反应过来后,她又不觉一笑。“宓妃。”她轻唤着。宓妃也看向了她。那一瞬间,冰夷很确定,她眼里是有她的。真不枉她费尽心思,成为了一个凡人。于是,冰夷满意地笑了笑,又不顾一切地踏入了水中,拼尽全力地向她游去。眼前水波荡漾,她时起时沉。河水模糊了她的双眼,那人的身影也逐渐朦胧……她只能听到那熟悉的水声。忽然间,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从水中捞出。她还没睁开眼,便又被那人环住了腰。
原来,她已游到洛水了。“冰夷、冰夷,”宓妃抱着她,贴着她的耳边,忍泪道,“你……何至于此!”冰夷轻轻地笑了,她抹干自己脸上的水,又捧住了宓妃的面颊。她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孔,指尖小心地划过她的眉尾,感受着那真实的触感……忽然间,她再也忍不住,抬手便将宓妃紧紧抱住。“宓妃,我是凡人了。我不再是无知无觉的河水,如今,我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她无力地说着。“嗯。”宓妃只能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宓妃,”她轻声说,“我再也不想过那种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了。”“宓妃、宓妃,”她唤着她的名字,“我很想尽情地活一次。一次,便足够了。”“宓妃,”冰夷闭上了眼睛,低下头去,用额头轻轻蹭着对方的额头,忍泪又含笑着问道,“如今,你可以回应我的私心了么?”宓妃一愣,忽然间,她再也忍不住了。千百年的陪伴,动心的何止她一人?在冰夷察觉不到的地方,她曾无数次地偷偷按住了琴弦、悄悄捏紧了衣角、又挪开自己不合时宜的目光。先觉动心,方知逾矩,其后才生出恐慌来。最终,她竟企图用最极端的法子结束这一切。而今,她竟然……冰夷只感觉自己额头上有轻轻的吻落下,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又扶住了她的后颈,对着她的唇瓣重重地吻了下去。天上的云无端地变化着形状,山尖顶着的夕阳在尽力散发着最后的光亮。在这残阳映红的洛水之上,只有她们一人一神,相吻相拥。仅仅是这一刻,便抵得过从前的地久天长。 人神道殊(十)“癸,你在做什么?为何以缁布蒙眼?”祭坛边,巫姖看着蒙上了双眼的癸,略有愠怒之意。祭坛上的篝火燃得旺盛,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癸闻言,连忙跪倒,回答道:“回禀师姖,师姖曾教导女癸,若要成为巫,便要感受天地之灵。女癸自觉睁眼时,总是忍不住用双目看待世间万物,很难感受到灵气。故而以缁布蒙眼,只想屏蔽干扰,静心感受。”巫姖闻言,一时竟语塞了。癸也不说话,只安静地跪在地上。半晌,巫姖才又开了口:“癸,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你可知么?”“师姖谬赞了。”癸自谦道。“何曾谬赞?你不必遮眼,亦可感受到天地灵气。在我这十几个徒儿中,你,是最优秀的,”巫姖说着,顿了一顿,又抚上癸的面颊,“可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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