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我怀人(六)说完这一切,癸娘似乎被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她长长地呼吸着空气,胸口处按着崔灵仪的手也缓缓松开。将丑恶的真实完全暴露在心上人的面前,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人总是如此矛盾,即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要一边以此试探那人的真心,以便及时止损;一边又期待这样的不堪能得到包容,从此扫除所有障碍。云雾腾起,月光也更朦胧了几分,只听癸娘强笑道:“宁之,你可还会喜欢这样的我?”话刚出口,她便被崔灵仪一把抱在了怀里。“癸娘,”她忍着哽咽,低低地说着,“我只是,很心疼你。”“你不觉得我蠢笨?也不觉得我疯癫?”癸娘问。“我怕你疼。”崔灵仪轻声回答。癸娘闻言,不禁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项颈,忍泪问道:“宁之,你可知我背上的刺青,为何先前时隐时现,如今又时常存在么?”崔灵仪如实答道:“不知。”又问:“是为何?”“那玄鸟刺青,是我原本作为‘人’的身体上留下的最后痕迹,”她说,“当我成为我心目中的‘巫’,我拥有了新的身体,这刺青也随之不见。可是,有些身为人的情感,依旧深藏于心底,并没有消失。”崔灵仪隐隐明白了:“所以,当刺青出现的时候,便是……”“便是我身为人的情感,战胜了身为巫的理智。”癸娘说着,抬起头来,双手捧上了崔灵仪的面颊,眼眶中也冒出丝丝黑气……“你这是……”崔灵仪有些着急,“怎么又在滥用灵力?”癸娘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滥用。”她说着,靠近了她:“我想要更加清晰地感受你,即使是你的灵气。”她的手指描摹着她的面容,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巴,终于到了她的下颌,又缓缓地转移到了她修长的脖颈。指腹轻轻摩挲着,崔灵仪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听癸娘继续说道:“宁之,我想,是你唤醒了我的七情。我虽不知,那对翅膀究竟是何时常驻于我的后背,但我想,这一定和你有关。”“宁之,”她郑重地说着,“我……喜欢你。”崔灵仪一愣,只听癸娘继续说道:“宁之,这便是我的答案。这答案并非由求神问鬼得来,这,是我内心唯一的答案。我曾经舍去一身血肉,只为求得一个回答,而今,我不必剖开心肺,便已能知晓何为真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身体便做出了最真实的回应。只因我太过愚笨,竟让你受了许多的委屈。”她说着,低下头:“宁之,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回应你的情意,我想……爱你。”那一刻,崔灵仪所有的思绪都如同风筝断了线。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动也不动地望着她。寂静的夜里,她只能听见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她方才一直在感受癸娘的心跳,原来不知何时,她的心跳也猛烈起来,直至她难以承受的地步,像是要冲破她的胸膛。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可她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最终,她只能凭借本能,抱住了她。
“癸娘……”她心里只剩了这两个字,“癸娘。”“宁之,”癸娘还在问,“可不可以?”“可以、可以,”崔灵仪终于能说出话来,可嗓音竟全然染了哭腔,她大口呼吸着,仿佛只要慢了一口气,她便会窒息,“爱我……癸娘,爱我。”她顾不得所有的矜持,也不愿再想起以往的委屈,她只知道,面前的人是实实在在的。她紧紧地抱着她,贴在她耳边,重复着那些简单而笨拙的话语。如今,她终于可以拥抱她,也拥住她所有稍显迟钝的爱。“好啦,宁之,”癸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我在。从今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说话间,她只感觉自己的肩膀逐渐湿润——她知道,她落泪了。癸娘也不禁泛起一阵鼻酸,但她忍住了。她收了灵力,闭了眼,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婴孩。如今,最需要宣泄这一切的,是她的宁之。她能做的,只有陪着她、拥着她。火渐渐熄灭了,云渐渐散了,鸟鸣声逐渐扬起,那急促的呼吸声也逐渐平息下来。天亮了,缩在癸娘怀里的崔灵仪也终于带着哭红的双眼抬起头来。“癸娘,”她小声说,“你今日所言,我可都记住了。”她说着,顿了一顿:“以后,不许丢下我。”“当然,”癸娘一口应下,“只要我在世,我便会一直陪着你。”“即使我是一个废人了,你也不许抛弃我。”崔灵仪说。“你是这世间最宝贵的存在,”癸娘回答,“从来都不是废人。”崔灵仪脸一红:“你这张嘴,越发让人、让人……”“如何?”癸娘问。“让人喜欢。”崔灵仪低着头说。她看了一眼癸娘,又忙向她伸出手去,在她掌心内勾出小指:“方才所说,不许食言,要拉勾的。”“好。”癸娘说着,也伸出小指。崔灵仪见了,忙勾了上去,生怕她收回一般。“你要一直陪着我!”她再次强调。“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癸娘说,“君如秋水,我如落叶,水往何处,我向何处。”她说着,小指向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崔灵仪见状,不由得笑了。自打她游荡于江湖,她还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往日里,她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黑暗残酷的事,被这世道打磨得藏起了自己所有的柔软,只以狠辣冷漠示人。如今,她终于可以安心地露出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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