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无息地上前,取下斜插在腰间的短剑,放在桌上。那短剑通体漆黑,剑柄上缀一枚黑玉,剑鞘花纹精细。一见便珍贵。放下东西,他正要离开,余光忽瞥见床榻上起伏的身影。想了想,他忽然走过去,大喇喇蹲在了床边,盯着奚昭。已是深夜,她睡得正熟。和醒着的时候差不多,她睡觉也不算安稳。被子乱掀,仅有半边脑袋压在枕头上。平时说些怪话,这会儿安静下来,竟还有些不习惯。目光移至她脸上。老是在他身上乱戳乱捏,也不知有何乐趣。这般想着,他忽然抬起手,学着她在她颊上戳了两下。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好像的确挺有意思。没忍住,他又捏了捏。但就在这时,忽有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他的手指。“再乱动就给你掰了……”一片昏暗中,床上人迷迷糊糊道。他一僵。醒了?僵着身子等了半晌,床上的人却没半点动静。也不见有睁眼的意思。是梦话么?这得是做了什么梦,竟逮着别人的指头掰。舒展的眉头又再度拧起,他正琢磨着该怎么抽回手,奚昭便已松开他了。可还不等他缓口气,那手忽地抬起,压在了他脑袋上。随后,她一把薅住了那毛茸茸的兽耳。他瞳仁一紧。此前他从不知晓自己的耳朵竟会这般敏感,随意揉捏都是阵尖锐的痛意。难耐疼痛下,他闷哼着躬伏了背,以格外别扭的姿势倚跪在床榻边。耳上的力度并没有因此放轻。那手似是将他的耳朵当成了玩物,随意揉捏着。近似半圆的耳朵上覆着层浅浅的茸毛,被掐得倒竖,跟炸了毛似的。他哼出声痛吟。哪怕眼下的模样不能示人,他也再难忍住,想要推开她的手。但还没碰着她,虎耳上的力道就卸去大半。在这之前,他以为疼痛最为折磨人。不成想,力度放小后的轻捏更令人承受不住。温热的手摩挲着虎耳,像是在顺猫毛。原本就烫红的耳朵,眼下竟烧灼出足以引起颤栗的痒意。指腹磨过耳廓的声响在耳中不断放大,他感觉半边脑袋都麻了。陌生的酥麻窜上心尖,他将牙咬得死紧,也到底没忍住身颤。拖地的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到最后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钻进薄被,想要勾住她的另一只手。他还没放弃挣动,又怕吵醒她,最终不仅没挣脱,反倒惹来奚昭不满。她许是梦着了不听话的猫,嘴里低声念着“别跑”,手中一使劲儿,便把他往身前一揽。霎时间,两人近得几乎挨着鼻尖。隔着白色细带,他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盯着近在咫尺的长睫,热意开始从耳尖烧到面颊。搭在耳上的手没动了,恰是最好逃开的时候。但他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恍恍惚惚间,一手已勾下了缠在脸上的细带,微张的嘴里隐见尖锐虎牙。不过还没动,他就看见奚昭紧拧起眉,像是做了噩梦。下一瞬,那搭在耳上的手重重打在他的脑侧。“什么丑东西!”她含含糊糊地骂了句。她这举动来得突然,他还没回神就已摔倒在地。因着个子高大,蜷躺在床榻边的男人显得格外局促。
他低低喘着气,脸上薄红未褪,紧缩的瞳仁也许久没恢复。方才是什么鬼?他倏地起身,看向床上熟睡的人,露出的那只赤瞳里尽是不可思议。平日里耍弄他的化身也就算了,怎么她对人也一样,用了就丢?奚昭是被噩梦给惊醒的。梦里, 她撞上一头伪装成灵兽的魔物,还被它咬掉了半边胳膊。等醒了才发现,是右胳膊被压麻了, 抬都抬不起。她眯着眼睛缓了片刻, 偏过脑袋看向压她胳膊的“罪魁祸首”——本该在花房窝里的灵虎, 这会儿却睡在她枕边。身体结结实实地压着被子, 被子底下就是她的手。……这么压着她不麻谁麻。她左手撑着床铺, 起身的同时抽出僵麻的右臂。灵虎耳朵两抖,也醒了过来。模模糊糊地看见奚昭, 它下意识用脑袋去蹭她的胳膊, 喉咙里挤过阵阵呼噜声。等意识回了笼, 它陡然清醒, 跳将起来往旁躲去。他怎么就睡在这儿了?不是已经做好要跑的打算了吗!“你怎么跑到我屋里来了, 别不是怕黑。”麻劲渐散, 奚昭一把抓过它, 半张脸埋在软乎又蓬松的肚子上。灵虎扑腾着四只爪子, 呜哩呜喇地叫。怕什么黑了快放开!奚昭捏着肉垫:“你不知道,我昨夜里做了噩梦,梦见只怪物。幸好有你洗洗眼。”挣扎不过, 灵虎索性放弃,躺平了任由她挼。怎么不知道。他知道得很。昨天夜里还指着骂他丑东西。奚昭揉捏着它的脸。不知怎的。她愣是从这张脸上看出面如死灰的神情。虽不清楚它是怎么跑到卧房来的, 但这使她想起那被洗掉的契印。既然要再养它一段时间,还是再结一次临时契印为好, 也免得它乱跑到不该去的地方。思及此, 她用纸鹤传书向蔺岐递了消息, 询问他今日是否有空。纸鹤摇摇摆摆飞往了宁远小筑,蔺岐接到时正在写符。他放下笔, 拿起掉落在桌面的纸鹤,展开。是奚昭的信。信上问他何时有空,又说最近得了些好茶,也想他尝尝,顺便提到灵虎伤口痊愈的事。右下角还画了个简笔画,大概是她照着那灵虎画的,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小崽儿憨态可掬的模样。他仔细读着信,指腹压在那随手画出的灵虎图上。虽是文字,可他好似听见她在耳畔言说那茶有多好喝,睡莲浇了灵水后开得如何,灵虎又有多闹腾。读至最后一字,嘴边已抿了点儿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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