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周沉一样。萧青呼出一口气,他的病人稀奇古怪,苦难的多,幸福的少。导致他的压力也没小过:“说说你吧。”“暂时死不了。”萧青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说:“山里天气冷,就算在炭火边上也不该有这么多汗。”“……”“做个检测?”“不用。”“周沉。”“我知道过不了。”炸裂的火星噼啪作响,像偶尔奏起的大提琴。沉重,突兀。“我很适应这种情况。”周沉说。“无论你多么自控,压抑太久就会爆发。周沉,你对贺执的欲望不是情绪,是病。要懂得适可而止。”“大概吧,但这次再停下,我就只能是个病人了,对吗?”周沉撑着手臂,眼里只有升腾跳跃的火焰。萧青陪他一起,炭火将尽,萧青添了把柴。“我想拍完《归路》。”周沉的手指敲打在剧本上,沉闷如山顶撞起的钟,“电影,我,以及贺执是融合在一起的东西。我能看到它的形状,它应有的样子。萧青,我觉得我在痊愈。”萧青抬头,火光向四处映射,堪堪照亮楼房的四角。萧正阳蹲在墙角握着跟不知哪里找来的树枝,戳在贺执左边脸蛋上,做了个鬼脸。曾琳在一边笑着拍照。闪光灯亮起,落下。萧青挪回眼睛,属于人间的温暖是最好的药,如果周沉正在体会,亦或仅仅是寻到端倪,也总是一件好事。他把木柴一口气丢进火堆,松口:“你的病,随你。”萧正阳进组,贺执的腰伤也已痊愈,剧组顺利复工。萧正阳一早赶来化妆。又是上血浆,又是擦煤灰,顶好的头发撒了几把土,看起来像个在路边要饭的叫花子。山里潮湿,煤灰没一会就粘在头发和皮肤上,泥娃娃一样。“你说他是我亲哥吗?”萧正阳叼着根草叶子,在周沉身边低声抱怨,“今早特意跟着我来化妆,抬起手机就照,拍完了还说‘这么落魄的样子怪少见的,发给爸妈看看’,是人吗?”周沉扭头上下打量他,说:“嗯,是挺少见。”
“……你一样不是人。”萧正阳郁闷地拍拍脑袋,头发上的土墙灰一样簌簌往下掉,“今天的戏,你导?”“昨晚廖导酒喝多了,现在还睡着。”“一样是超载的面包车,一样从偏远山村赶赴城市。别说是你,我都觉得巧。”萧正阳往后仰着,视线落在周沉身上,一动不动,“萧青给了我两支镇定剂。”“未雨绸缪,挺好。不过我用不上。”“你最好是。”萧正阳拍拍周沉的肩,站起身,“郑元怎么样。”“状态还行。”剧本中,平烨烛走入深山后,姜深带着把手电筒背着登山包跟了上去。夜深雾浓,不了解山里情况的姜深很快迷路,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姜深在大山里迷失了四五个小时,才被平烨烛救起。姜深被平烨烛发现的时候,正蹲在灌木丛里和一只吐着蛇信的巨蟒对眼。被吓得浑身发颤的小少爷刚一得救就赖上平烨烛,扬言大不了在大山里吃野果喝山泉水,挖地三尺也要寻到悬棺的位置。平烨烛奈何不了他,只好先带着姜深回自己的家。平烨烛的住所远离村寨,临着一处陡峭的悬崖,空旷肃穆。木头因为雨水侵蚀而变得老旧,常年燃起的香火气缭绕四周,久久不散。院子外摆着一两口棺木,最大的房间只供奉着各式各样的牌位。放着尸体的棺木大喇喇在院子里摆着,姜深整晚没睡,翻来覆去半天爬起来将镜头盖扭上,紧紧抱着枕头在心里默念“无意冒犯”。然而太阳一升起,姜深的胆量又起来了,眼瞅着平烨烛要出门接活,连忙抱着相机跟了上去。。姜深记录下的第一次死亡,是一场车祸。两块钱一趟的五人面包车塞进十个人,在公路上发生侧翻,柴油泄露,烧了个干干净净。只活了司机一个。姜深端着相机想要取样,司机看着他,低喃着对不起转身就跳入火海。这段戏的重点在姜深,初见死亡的空洞与恐惧让姜深意识到背尸并不神秘,他要记录的是无数倏然消逝的生命,以及在他们身后苦苦追随,不知归路的生灵。而平烨烛,他看惯了生离死别,习惯接受遗憾,送走亡灵。在这场戏里,他是沉默淡然的引路人。周沉将目光落在远处和郑元对戏的贺执身上,说:“差不多了,开拍。”——姜深站在老旧三轮车旁,里面还载着一口薄木棺材。他手里握着相机,始终没敢拧开镜头盖。乡镇的柏油马路近年刚修好,宽阔,平坦。灰白色的沥青地面像水泥铸就的海洋,倒翻的面包车是被海浪吞噬的铁皮轮船。面包车的后备箱翻起,针织布拼凑成的座椅散得七零八落,混杂着玻璃与机械零件。“加上司机十一个人,都挤在限载七人的车里……”警员小声感叹,朝救护车唯一缩成一团的人看了一眼,摇摇头,“造孽。”姜深顺着警员的眼神看到幸存者。毛巾毯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两只脚滴滴答答地流血,蔓延成一条纤细的河流。姜深吐了口气,悄然拧开镜头盖,面向地面,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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