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贺执的声音贴着牙齿与唇舌发出,压抑异常。他掏出手机,清脆的按键声急促响起。“打给谁?”“萧青……妈的你发什么疯!”贺执虎口一阵疼痛,随后左边肩膀被巨大的力道向后压制。“别打给他,没用。”周沉抽掉手机,沉声说。他的头发湿透,水迹在他的皮肤上爬行,滴落在贺执的脸颊与领口。贺执的视觉与触觉因为剧烈波动的情绪而异常敏感,周沉脸上滑落的水滴,皮肤的温度极准确地传递给他:“你知道你脸白得像水鬼吗?”“有吗?”周沉偏过头,从散落玻璃中打量自己的面容。他的行动与语言透出迟缓与迷茫,好似一只奄奄一息的困兽,只剩下乍起挣扎的短暂气力。贺执的手掌印在周沉胸膛上,稍稍朝前一推,禁锢肩膀的力量就开始松动。“害怕医生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贺执甩开周沉,捡起被摔落在地的手机,“周导什么时候返璞归真了?”“他来了也没用。”周沉倚靠着墙壁,随后缓缓滑落在地上,“我可以处理。”贺执眉毛轻挑,与紧皱的眉间一起组成了复杂难言的神情。周沉抬起胳膊抽出两张纸巾,盖在手背的伤口上。粗糙纸面贴在绽开的血肉上,刺痛感由伤口处蔓延,带来暂时的清醒。他松了口气。手背的纸巾逐渐被染透,周沉眯着眼睛将纸巾揭开,伸手去拿另一张。“嘭!”贺执狠狠拍开周沉的手:“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周沉的头发散乱,时不时滴下透明清澈的水珠,散落在手背时,就与血迹混合成淡红色,如同品质极佳的水晶石。从重逢起,贺执就一直觉得周沉像是盖着面纱的精美雕塑,经过细致的凿刻,只展露给观看者应该看到的部分。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周沉顿了顿,缩回伸出的手,落在发烫的脸颊上。不等他回神,两颊被狠狠捏住向上提,头顶撞在坚硬的墙面。“犯起浑来还真是没人样,你想死是吗?”贺执的手背满是暴起的青筋,他的头脑混乱如暴风中的海面,恨不得在周沉的脸上再来一拳。周沉顺势仰起头,格外安静。贺执的腰腹与大腿都紧贴着他,像盛开在手边的红芙蓉,比粗劣模仿的香薰好闻不知道多少倍。片刻后,卫生间里传来低微的笑声:“以前挺想的,但是现在有点舍不得。”贺执攥紧拳头,却揍不下去一点。周沉仿佛一具不甘心却早已坏掉的木偶,四处都是破损的零件,只能勉强拢在一起踉踉跄跄地行走。要损毁他异常简单,要修复他难如登天。
贺执半闭着眼睛,拳头慢慢放松。他蹲下身,拽起周沉的胳膊,撸起袖子,仔细摩挲与确认。“找什么?”周沉问。“看你给自己扎了多少针。”裸露的胳膊苍白骨感,触感湿冷,其上大大小小的浅粉色伤疤随处可见,并没有新形成的注射针孔。周沉垂下睫毛,视线范围恰好足够放入贺执的头顶,夜露让发丝变得晶莹黑亮,如同一只从森林里钻出的孤狼。胳膊被粗鲁地翻来翻去,皮肤与皮肤相触的感觉意外地令周沉感到平静。他愉悦地笑了一声,不合时宜地逗狼:“表现算良好吗?”狼没有情趣回答,只是把外套脱下,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外套被小火锅暖得发烫,抵御寒风颇有奇效。外套留给屋内发疯的小周导,贺执甫一出门,立刻打了个哆嗦。呼出的气凝结成水珠在空中飘散,像迷路的冤魂。贺执盯着雾气,直到白雾弥散,视野清晰,才拿出手机拨出号码。暖热的羊肉火锅下肚,所有细胞都因安逸而变得怠惰。萧正阳正抱着柔软枕头埋在床上,假装自己是雪天里的蘑菇,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萧正阳挣扎了片刻,一把掀开被子,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举起手机,睁眼看向屏幕。“嗯?”萧正阳接通电话,“贺执?”“是我,想问你点事。”“关于周沉?”“……”对面微妙的沉默令萧正阳心情大好,他翻身从床上坐起,环抱着柔软暖和的被子,十分愉悦:“大半夜能整出来幺蛾子的或许也只有我们的小周导了。”“周沉之前有过自毁的倾向吗?”“贺小少爷,他不是有过,而是一直如此。”萧正阳重新砸回床铺,和木梁屋顶面面相觑。“你知道被虫蛀空的老树吗?特别适合用来形容周沉。树叶繁茂,树枝粗壮,但是扒开了细看,只能找到无数虫眼,和摇摇欲坠的命运。所有表象上的寻常和强大都是外层遮掩糜烂的树皮。我和萧青都无法确认他何时会倒塌,亦或是长出新芽。”“在加入你们的治疗之前,这些我都不知情。”“你也没问。”萧正阳小声嘟囔着,“周沉是个有‘主见’的病人,医生无法干预太多。况且透露患者信息是违背职业道德的。”贺执摸了摸在口袋里安静平躺的针管:“职业道德是指违规提供过量药品,做人体试验……”“停停停,怎么就人体试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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