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就这么日复一日,就能过很久,久到南流景取走他的残魄。燕玉尘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南流景同他说过,他记住了。他是南流景要找的一魄,南流景答应他,取魄的时候不疼,他信了。小傻子就是有这个改不掉的毛病,人家说什么都信。小傻子死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燕玉尘没来得及活到行冠礼,没来得及去开饭馆,也没来得及吃最后那一顿晚饭。那顿饭很香,他还和民间学着做了两个蜜枣粽,抱着膝坐在榻边,一边闻着饭菜香忍饿,一边想,一会儿摄政王会挑哪一个。一支飚射进来的白羽箭将他穿透。他被钉在地上,血从口中涌出来,燕玉尘茫然地张着眼睛,看着谋逆的兄弟带兵围了雪宫……他在门口看见南流景的影子。南流景身边还有另一道虚影,即将凝实,那虚影来到他面前,拨了拨他颓软的头颈。“不错。”那虚影道,“没沾因果?”南流景点了点头:“没沾,那一箭是燕玉林射的。”燕玉林是那个谋反的兄弟。燕玉尘躺在地上,慢慢想了一会儿,想起燕玉林是个什么样的人。杀心极盛,生性扭曲,面上装得一派风雅温润,背地里叫人把他按在结了冰的湖水里,叫了茶水慢慢欣赏。燕玉尘扯住南流景的衣摆。对着南流景,他第一次说这个人没教过他的话。“……不行。”燕玉尘发不出声,每张一次口,就有更多的血涌出来,身体在剧痛的折磨下抽搐:“坏人……不行。”他不懂更多的道理了,但皇帝不能给坏人做。坏人不行,好人会死在坏人手里,死了好官,然后死军队和百姓。小皇帝拔下那支箭,他学了些仙术,飞还飞不起来,但强身健体,一时半刻也能撑。燕玉尘最擅长的是障眼法,他用这个躲起来,看这些人暴怒着找他,看自己的血从身体里慢慢流干。他躲开这些人,慢慢爬到了那把龙椅上。他工整写好禅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个最精明强干、励精图治的兄弟,靠在龙椅上歇了一会儿。燕玉尘其实不太能想通,这些道理都是南流景教给他,为什么南流景并不照着它们做。他握着毛笔的时候,想起南流景教他习字……摄政王有些不耐烦,但看他把四方框画成圈,还是被气得失笑。“算了。”南流景说,“不开窍就不开窍吧,一道残魄,不难为你了。”南流景说:“以后找我,就画个圈。”燕玉尘蘸着血,慢慢画了个圈,画到最后一点,满是血的手把它抹去。
他坐不住了,身体开始向下滑,开始变得冷。燕玉尘还是不相信南流景会骗他,握着那支白羽箭,摸了摸锋利的箭尖,把它一点一点插进胸口。这支箭把他和诏书一起钉在龙椅上。没多少血,血在路上流干了。燕玉尘看着闯进来的人影,他的视野变暗,无法分辨是什么人,只是在慢慢地想,这次学会了。这次学会了,是疼的。很疼。他再也不要吃粽子了。系统飘过去, 贴了贴仿佛睡着的小皇帝。燕玉尘活着的时候脾气就好,现在看起来也一样。翦密眼睫阖着,微坠着头, 双臂软垂, 安静得就像是在熟睡。熟睡是假象, 这只是具空空如也的躯壳。燕玉尘早就死了, 神魂俱灭, 残魄还给了洛泽。——也就是燕玉尘的记忆里,和白羽箭一并进来的,南流景身边那道即将凝实的虚影。他是洛泽落在人间的一魄, 燕玉尘知道这件事,南流景给他讲过。又或许并非给他讲, 只是南流景偶尔也会想说这些,并不在乎有谁会听。小傻子做听故事的人,又再合适不过。燕玉尘不常说话, 因为不擅长, 也因为不习惯。他讲得太慢了, 心神也不算灵光,这世上没什么人有耐心听完。所以燕玉尘只是听, 抱着膝安安静静。不知是不是傻子真的心思简单澄明,他那双眼睛比旁人更黑白分明, 认真看着南流景, 听那些仙家故事, 像个漂亮到极点的人偶。南流景被那双眼睛盯着, 偶尔也会停下, 问专心致志的小傻子:“听懂了吗?”燕玉尘不说话,眼睫垂下来, 从袖子里摸出做好的糕点,小心翼翼放在大国师的手边。南流景就知道他没听懂,多半是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对着细细缠了红绳的油纸包哑然:“去玩吧。”燕玉尘听南流景的话。他去花园,但不知道要玩什么,于是一个人在角落里摆弄小木头人,把两个白衣飘飘的木头人举起来,小心放在梧桐环抱的高台上。在驰光苑那十年,有不知多少日子,都是这么过的……那时的南流景是仙人,如在云端,能徒手摘星辰。燕玉尘其实听懂了那些故事。他不知道说,但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大国师要找一个人,也是位仙人。那位仙人丢了些东西,在他身上,大国师来找他,等他还。燕玉尘是想还的,大国师什么时候要拿都行。他懂得道理,借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不能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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