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泽问完这话,便去处置那些祈愿祷告。他如今受香火供奉,勉强算是地仙,替人|消灾解难,虽然麻烦,却也滋养仙脉。南流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渐渐想起一桩往事。也就是在燕玉尘帮了那些农户,开了渠、引了水后不久。南流景去庙宇里寻洛泽,想同他解释此事,没能寻到。回住处时,那小傻子在哭。哭的声音很低,似是疼痛难忍,又像噩梦惊悸……燕玉尘声音低弱,断断续续说着“知错”,被问错在何处,又答不上来。南流景想起,后来也有很多这种事——这残魄的感应仿佛搭错了地方,专门察觉到洛泽为了香火、故意为之的行径,跑去添乱。该旱的地方不旱了,该饥荒的地方有了肉包子,有恶霸鱼肉乡里欺压百姓,被小神仙以奇妙手段折腾得人仰马翻,喜得人人拍手,人人想要摸一摸小仙娃娃求喜气。洛泽每次都来找燕玉尘,南流景一直以为,只是稍加惩戒,警告一番这小傻子,不可再添乱。“是洛上仙庇护一方。”本地的土地抱着厚厚的本簿,恭敬问他,“是这样吗?”“是这样?”土地问,“是洛上仙做的?”南流景不知这些土地为什么要特地过来问。在他看来,这些事记在洛泽头上,原本也没什么不行。……被硬生生抽取功德,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很疼?南流景没问过燕玉尘,或许也来不及问了。他只是隐约想起,自己当着燕玉尘的面,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走进庙宇。南流景原以为是洛泽,抬头看清来人,却不由微愕。“大国师。”新帝一身便服, 将他扶起, 诧异环顾四周, “怎么弄成这样, 是招了什么妖魔恶鬼?”南流景愣怔半晌, 苦笑了下:“不是……罢了。”庙中乱七八糟,香案翻倒满地狼藉,签文落得遍地, 确实不像是仙家庙宇。南流景撑起身,想要捻诀将这庙中物事复原。新帝却已俯身下来, 亲自捡拾收拾,将那些签文拢在手中。“不用这么麻烦。”南流景说,“陛下——”新帝缓声道:“在庙宇里, 心诚些总是好的。”南流景仙力原已汇聚, 听他这话, 偏偏使不出来,半晌还是散去那一道仙术, 接过捡拾整理好的签文。新帝请大国师放心:“我已叫人暂围了庙宇,说是皇家祭拜祈福, 不准生人进来。”
南流景看了看这遍地狼藉, 有些惭愧:“……多谢。”这景象若叫凡人看了, 只怕定然生疑, 难免也要觉得是什么野妖占了庙宇。他虽与洛泽一道, 却还不如这人间帝王想得周到。新帝做这些事似乎很熟,去庙后找了笤帚, 将香灰扫到一处,又将香案复位。南流景看他忙碌半晌,竟插不上手,忍不住问:“陛下常来?”新帝点了点头。“交给别人收拾,总不放心。”新帝整理香案上的物事,顿了顿又说,“毕竟是舍弟的庙宇……”南流景在这话里错愕:“这不是洛泽的庙?”新帝也诧异:“他们不是一个人?”南流景张口结舌。一日之内听见两个人这么说,他既觉荒谬,又隐隐生出些古怪,定下心神看了看这庙宇。举国之力,自然建得气派堂皇。泥塑金身清雅俊秀,来庙中拜的人不少,每日青烟缭绕,香火鼎盛。过去……洛泽的庙,香火并没这么旺。南流景陡然想起这个,他应当不会记错,倘若有足够香火,洛泽也不会特地去取那一道残魄的涓滴功德。“此事与洛上仙商议过。”新帝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走过来解释:“我朝百姓,与上仙交集甚少,德源浅薄……对外说是舍弟的庙宇,香火能旺些。”新帝说:“洛上仙并无异议,他说舍弟是他一魄,与他就算是一个人,没什么区别——”荒唐至极。南流景再忍不住,质问脱口而出:“你也这么觉得?”对着他二人,新帝的态度一向挑不出错,被打断了话,便恭谨闭口不言,垂手站在一旁。南流景定在原地,愣愣站了半晌,又看了看袖中那道招魂符。……怎么会是一个人。燕玉尘是燕玉尘,那一道残魄,在神魂中占不了多少分量……纵然是与洛泽幼时比起来,也全然没有半分相像。他们是天生的神仙,生下来就在九霄之上,他与洛泽一道长大,后来共掌天机,千年来几乎全在一处,彼此之间无比熟悉。燕玉尘不是洛泽,南流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既然如此,上仙怎么从没说过?”新帝恭敬道:“若非舍弟有大国师教养,悉心栽培照料,定然过得很好……岂不要生出误会。”新帝说:“寻常人听了这种事,难免要以小人之心胡乱臆测。只怕要以为洛上仙贪得无厌、恬不知耻,贪图舍弟的功德香火,污了上仙的清名。”南流景只觉脸上火辣辣发烫,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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