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怕你报警才说这些话。”
“她……她……她是个女的……”一句递一句,何采薇总算把这句话给递了出来。
一阵难堪的沉默在这挤挤挨挨的空间里蔓延开来,几乎让何采薇感到窒息。这会儿她开始发觉先前冒的汗都在发冷,淅淅沥沥的雨声从没关严的窗缝钻进来,丝丝缕缕的灰土腥气几乎让她以为自己还在公园里,脸上皮肤已在预备着浸湿,不过这回是被某种热盐水。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何采薇垂头聆听她的判词。“女的、女的怎么了?女的也是人,只要是个人,就知道做这些事是不对的!是犯法的!你不要自己乱想,人犯了什么罪,警察会抓她,法院会判她!你现在报警就行了!”到底让符苹挤出几句话,虽说不似先前斩钉截铁,中气倒也十足,“你带套新的衣服,不着急换,我们这就去派出所。”眼泪悄悄地憋回去,何采薇这会儿又能呼吸了。
从派出所回去的路上,雨仍是星星点点的,何采薇和符苹在电动车上挤作一团,胡乱披着雨衣。路过之前买麻酱糖饼的店门口,红糖的香气勾得她咽了咽口水,连喉咙都在思念那一口热且甜的糊糊劲儿。她忍不住戳了戳符苹,道趁下雨排队人不算多,买一点权当晚饭。符苹看这家和附近都有外卖,等一会兴许能接上几单,便应了。
两人在队伍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聊起来。
“我之前给你带的糖饼,就是这家的。”
“哦哦,那这次总算吃上新鲜的了!”
何采薇冷不丁想起来之前打算送她那种真空包装的礼盒,方便寄给家里人,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僵硬转过话题:“苹姐,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没有你,我这会儿肯定还在慌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就比我大一点,可是比我懂得多,有办法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符苹把手搭在她肩上:“哪帮了什么大忙,报个警的事!我有个妹妹,比你还小一点,还在上大学呢。她不知道比我多读多少书,但见识过的人肯定不如我多,将来到社会上,我总担心她吃亏。我看你就想到我妹妹,唉,见不得这些。”
“你怎么不在你妹妹那边工作呢?姐妹俩又能照应下,还可以跟着你妹妹去大学里蹭蹭课,你不是想上学嘛。”
“哎,小城市里跑外卖哪里供得起大学生哦!”
“你父母都不支持支持吗?考上大学也蛮不容易的。”
符苹一时没接话,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拉,大概是在抢单。伞底下阴阴的,屏幕白光幽幽打在她眉眼上,自有一番冷峻之色。末了,轻轻回道:“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我早不指望了。”低沉得像一声叹息。
何采薇猛地想起来上回符苹不接话的刹那,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对劲涌上来,符苹对她妈妈既怀念又讳莫如深之间巨大的鸿沟一下子被填补,却又添了新的空白,好像拼图总差那么一块。
符苹和何采薇拿了麻酱糖饼,等附近一家外卖出餐,就骑着电动车上慢悠悠晃过去。何采薇等不及下车,趁热就吃起来,给烫得直咋舌。符苹在前面笑话她,隔着雨衣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一放假我去找我妹,她吃个东西也是像那个饿鬼投胎,和我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微风里七拐八拐地补了句:“她有时候吃着吃着就说,想咱妈了,好久没吃上妈做的饼子了。”
“阿姨她……”
“诶,她好着呢!我上次见她还给她说,要在牢里头好好改造,出来了,开个包子饼子铺,指定赚钱!”
何采薇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喉咙倒仿佛真给红糖糊住了,在符苹背后点着头,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只听见对方的声音发哑起来:“她要是没出事,肯定逼也要逼着我上学去。说不准我也能上个大学啥的,嗐。可我不怨她,要不是她弄死了我爸,我妹妹也可能读不了书,跟着我打工来了。”
何采薇靠着她,想象她妹妹也是这样,被姐姐托着,不要坠到她蹚过的泥坑里,可以在电动车上无忧无虑地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不瞒你说,我爸就是我们家最大的祸害。没见他往家里拿过钱,最拿手的三件事:喝酒、打牌、揍我妈。我妈妈……她是没有办法了,不是她的错。她不动手,我爸迟早有一天要打死她的。我妈妈不是坏人,警察、法官都同情她,抓她的时候,她被我爸打得衣服上都是血,想换套衣服,警察就说:这衣服是对你有利的证据,别破坏了,另带衣服来。判她的时候,也给她往低了判,说她长期忍受家庭暴力,情有可原。”
何采薇听见她越说越哑了,从背后抱紧她,吸了吸鼻子,搜肠刮肚地想安慰的话。忽然感觉车停了,符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诶,今天,哎呀,我看你之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想着不要提那些伤心事,没想到说我自己的事,倒把你惹哭了!不哭不哭,人哪有过不去的坎!”一面给她递纸,自己也拿了一张,“唉,也怪我,今天看你哭我也有点难受。我妈看我哭,总给我说:往前看,好日子在后头呢!咱们今天谁都不许哭,只准往前看!”下了车取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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