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冗长,不过好在陆秋白已经走过一回,心中早有所准备,接引她的内侍面目并不熟悉,但态度依然是一如既往地谦卑,她照常谢过对方的小声提点,即便有些细节早在上次进宫的时候她便已记在心中。粗略算算,这也不过是她第四次面见陛下,第一次是在科场上,陛下亲自监考走到殿试之上的学子,那时不过是遥遥一望,第二次是在琼林宴,第三次御书房召见,都说这位陛下是仁德之君,不过陆秋白却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接触有限。不知道这一次召见又是什么目的呢?宫道虽长,但也不过一两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这一次她没有被留在指定的地方等候圣驾,而是被领到了皇帝居住的寝宫之中。屏纱隔绝了内外窥视的目光,但殿内充盈的浓重药味却没有办法阻隔,几乎是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陆秋白心中的那个猜想就落了地,皇帝果然病重了。但宫里不是能够行止随意的地方,陆秋白收敛打量的目光,恭恭敬敬地拜见这个缠绵病榻的九五至尊。屏风内传出几声咳嗽,让人不免担心声音的主人随时都有可能断绝最后一缕生机。熟悉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苍老,吃力道:“爱卿平身,进来说话吧。”陆秋白这才起身谢恩,敛目轻声绕过屏风走进去。里面并不只有皇帝一人,榻边坐着一个宫装丽人,外袍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头上虽然没有佩戴太多配饰,但身份已是十分明了,还有谁能在这种时候陪在皇帝病榻旁寸步不离呢?陆秋白再度俯下身:“微臣见过皇后娘娘。”榻边之人声音沉稳柔婉,但同样带着上位者不容人质疑的味道:“卢爱卿平身罢。”皇帝挣扎着要坐起来,皇后见状连忙将他扶起来,取过一旁的靠枕,力求让他多几分舒适,旁人看去,别是一番帝后情深的模样。若非陆秋白从李自晖口中知晓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博弈,或许也不会对这番情深之景产生任何的质疑。果然,在皇帝坐稳之后,不过稍顺几口气息,便道:“皇后照顾朕这么久,也当累了,快回宫歇息去吧。”皇后一手掖了掖被角,一面道:“陛下龙体抱恙,臣妾理当侍奉左右,哪里称得上累?”只听皇帝坚持道:“皇后也是人,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禁得起这样的苦熬?若是连你也病倒了,叫宫里怎么办?朝前宫内还指望着你主持大局。”说罢看了一眼陆秋白道:“何况朕不过是问问卢爱卿皇弟的事,无碍的,这里这么多宫人,有什么需要朕自可以唤她们。”皇后这才终于被说动,起身拜道:“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帝点头以示回应,待人走得远些了,方才问道:“卢爱卿受苦了,是朕考虑不周,让你碰上这样的事情。”陆秋白不明其意,唯有先回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等本分。”年迈的皇帝双手撑在床上,力图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些,他身体微微前倾,君王的威严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爱卿这样想,朕很欣慰。”不等陆秋白接话,又道:“是朕对不起阁老,未能为阁老保下晚节,年初他曾向朕提过致仕的想法,是朕一力挽留,方造成如今局面,若非朕一意孤行,也不会给淳安王可趁之机……”陆秋白恭敬道:“陛下与阁老君臣相知,实乃佳话。”看来帝后异心,果真非虚,皇后前脚刚走,皇帝就开始力求拉拢,就连谋逆这样的大罪,对李自晖也是一点重话也无,甚至还在她这样一个小小六品面前真情流露,以情动人。皇帝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道:“你很好,身为阁老的弟子,却一心向着朝廷,并未因此而倒戈于淳安王,甘冒奇险为朝廷传递关键消息,这些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陆秋白适时流露出感动的情绪,拜谢皇帝明察秋毫。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只是阳州路途遥远,阁老已去,朕的身边也缺少真正可用之人,你就留在京城吧。”“有此大功在身,朕便迁你为国子监祭酒,尊太子少师,如何?”国子监祭酒为从三品,掌教育,非德高望重者不能胜任,皇帝突然把她放到这个位子上,从小小监州骤升三品,是为了什么?陆秋白面露忐忑,提出自己的疑惑:“臣恐才学浅薄,不堪其位……”皇帝压下她推拒的话语,继续道:“朕自有朕的考量,朕说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陆秋白无法再继续推辞,当即跪谢道:“臣,谢陛下隆恩,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皇帝既然选择笼络她,那她自然也应该摆出自己的态度,无论真心与否,这样的时候获得一个皇帝的信任,并非是一件坏事,或许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开始着手查一查当年的真相了。至于阳州的内情,陆秋白也正好与皇帝说来,以为州内的灾民祈求圣心宽宥,同时也为当初助益良多的李韶求个恩典。这些不过都是细枝末节,而皇帝本就没有打算追究阳州之罪,且早有打算另派人手前去安抚人心、重整制度,陆秋白既然恳求,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假作恩赐。任命的圣旨当日便下达,为此惊异者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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