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去安慰它,而且,有资格也没能力。也许是我看它看得有点儿久,它注意到了我,挥手招我过去。我抱着意犹未尽的金流芳上了岸,接过保镖递来的浴巾,包住金流芳全身,轻轻揉搓。“有事吗?”我问。西装革履、一米九的健硕男子外形的柳的眼角眉梢全往下撇:“我爸爸死了。”“……节哀。”我轻声说。我是很想问怎么死的,但没说出口。柳自顾自地讲述:“很久以前,我以为祂根本就不在乎我,才会在得知我为了救一个小男孩儿而杀死一个杀人犯之后亲手斩断我一只翅膀,将我打入地狱火湖。”它垂眼看我,向我确认,“当时情况紧急,我为了救人而杀人,有什么不对?”这种时候我当然向着他说话:“构成正当防卫的相关情形就可以不算作犯罪。”“可是祂就只会说天使不能杀人!祂不爱我!”我以为时至今日,柳依然愤愤不平。然而说完这句,它就流下了眼泪,“这么多年,祂都和其他天使守护在第一等级的灵魂周围,却从不来看我一眼!这样绝情的一个爸爸,你说,祂有什么理由为了隐瞒我的行踪而连杀几个天使,最后自裁谢罪?嗯?一定不是为了我才死的,一定不是!”听到这里,我就不能附和它了,我说:“祂爱你。”柳的父亲附身bauer(霸凌毛泰久等新入兄弟会的成员的人),本来是应bauer的要求去驱魔的,得知要驱的魔是柳,也不过是打了柳一顿。无法承受天使降临的bauer可是当场就死了的。失职、徇私,都是说轻了。说了我不会安慰人。一句“祂爱你”得给柳添了多大堵,堵得它嘴唇、牙齿、腮帮子、肩膀、拳头都在颤抖,呼吸粗重。金流芳怕它一个激动打我,两只小手一伸,站在了我大腿上挡住了我。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在他头顶的发旋上亲了一口,从储物格子拿了个鱼饼塞他手里。看着金流芳手中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鱼饼,柳愣住了:“鱼饼……”我又让系统现抽一个,递给它。柳伸手接过,却没有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说:“这么多年,我爸爸就在首尔的大学路经营咖啡厅,顺便在门外摆个推车卖鱼饼。你见过祂的,就是金怡景原来现场弹唱的那家咖啡厅的老板,长了口龅牙。”说完才啃了一口,品味了一下,“我从来没吃过。原来是这个味道。”它一口一口地吃,默默流泪。我想了想,说:“有印象了,头发花白,神态挺慈祥的。”第一等级的灵魂,据柳的判断标准,我是。我为什么会抽到鱼饼,也就有了解释。柳的父亲,曾一直存在于我们周围。而我不知道祂是天使,对此毫无察觉。即便是祂应bauer的要求附身bauer的那一天,我也因为祂光芒太盛而难见真颜。
在吃鱼饼的过程中,柳沉湎于对它父亲的怀念,而这让将听力点数加到60点的我捕捉到了它的记忆。天使与天使的争斗在外太空的某个荒芜的星系进行,毁灭了途经的直径按光年计算的好几颗巨大的行星。对于行星的毁灭过程,那些残忍而又绚丽的崩坏,我竟然觉得有点儿熟悉。可能是察觉到我的神经细胞突触发生了某些变化,系统在我脑海中问我:【你想起来了?】它语气兴奋。【想起什么?】我问。它瞬间低落:【没什么。】“李俊秀。”柳唤回我的注意。“嗯?”“我没几个朋友。”它伸出手指,“丹塔利安(但他林)算一个,嘉波算一个,你,勉强算一个。这不仅仅是因为火湖。”“……谢谢你把我当朋友。”我说。我认真的。年龄跨越这么大,还是魔神跟普通魔鬼,勉强算朋友都是它看得起我。“所以,在我消失之前,我愿意用我最后的力量,给予你祝福。”柳郑重其事地道,“很久没做过了,也不知道顺序对不对,但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我祝愿李俊秀和他的家人幸福安康。”它的右手以额头——胸——左肩——右肩的顺序划了一个大十字,并念道,“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随着话语,它的身形越来越淡。注意到这一切的、几家的安保都护着自家雇主快速后退。它该不会因为它父亲死了,也要追随而去吧?我把金流芳朝金光日怀里一扔,急道:“柳!别做傻事!”柳刚要说什么,就闭上了嘴。而我的嘴却越张越大。它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少年的手。它又摸向自己的脸,感觉到光滑细嫩后不敢置信。我的瞳孔中,它……不,应该称之为祂了,祂被父亲砍掉的那只断翅从断口处重新生长,“呼——”的一声,先是伸出骨架,随后肉芽和筋膜、血管、脂肪、皮肤包裹其上,紧接着就是洁白的、柔软的绒羽和排列整齐的蓑羽。祂再度成为了天使,并且在大放光芒的同时不断升向高空,只留给在场众人一句撕心裂肺的“no————!”我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很久很久以后,再也看不到柳了,我才低下头,环视一周,其他人的表情还停留在“我看到了什么”的自我怀疑阶段,但泳池里的毛泰久却在悠哉游哉地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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