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审判
东海以东,无尽界之上,仙山叠嶂,烟霞环绕。
天宫巍峨矗立云端,金翅大鹏啭喉高歌,周身金光霎时破开云层,落于高耸大殿前。殿内一条二丈宽寒玉道,白森森直通天帝宝座。道旁两侧众仙陈列,此刻俱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九爪蟠龙椅上端坐的天帝不怒自威,面目在毓冕笼罩下辨不清悲喜。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少顷,天雷大作,虚空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名仙人似乎正受某种大阵压制,周身金色梵文随诵念声往复流转。他半跪在地,乌发纷飞,额角青筋凸起,目眦尽裂,却仍在死死咬牙支撑。
天帝的霜剑似的目光穿过毓冕,望向那已然绷至极限的仙君,冷声问道:“勾陈,尓可知罪?”
那名唤“勾陈”的仙君充耳不闻,仍只闭眼咬牙不语。
“不知悔改”天帝冷哼一声,沉声道,“也罢”
说着,他广袖一挥,最后一道诏令便重重落下,散在天界每一个角落。
“星君勾陈,擅改凡尘命数,乱三界秩序,触犯天规,不思悔过,今罚之,令剔去仙骨,贬斥轮回境,不历万世轮回,不得归位!”
这悬在心上的刀终于砸下,那青年仙君自嘲一笑,缓慢睁开双目,哑声道:“谢天尊赐罪!”
语罢,不等大刑临头,他便攥紧双拳,强行运气冲破了金刚阵,再抬手一掌震断满身仙骨,断线风筝似的直直往身后那深不见底混沌一片的轮回境中坠去。
“勾陈!!!”一声暴喝自刑门柱边传来,鹤唳应声而至,只见一青衣身影飞扑至轮回境旁,却只堪堪捞到一片带血的衣角。
哪里还有什么勾陈?
青衣仙人紧纂着手里的衣角碎片,迷茫地抬起头,沉默片刻,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众仙看着突然出现的青衣仙君,面面相觑。
“这不是华盖星君吗,他要干什么”
“华盖,汝意欲何为?”天帝目光如炬,盯着那青衣人。
“意欲何为?”华盖并没有应他,只自顾自地低语,“你说得不错,神仙当久了,便会忘了为人时的苦楚,忘了什么是道义”
境下三千浮尘世界,心随意动,历万世轮回也好过在这阴森的天界做个千年万年的死物!
那华盖把心一横,便也咬牙往那黑乌乌一片的混沌中跳去。
这轮回境是个惩罚神仙的所在,别的不消说,光下坠过程就得遭受销魂蚀骨的痛,谁也没料着真有人甘愿往下跳。这一下见着两回,众仙都惊愕唏嘘,然而玉帝压着场面,不多时便无人再提。
无人知晓,空中虚影消失后过了三刻,轮回境旁又出现一个身影,幽魂似的也往那镜中去了。
登科后
稷平三年秋,新帝广纳贤才,特开恩科,京师风云忽变,骤降大雪,四下里一片素白。五日后,雪霁初晴,青天白日下异象突显,只见水蓝的天幕悬挂着数座琼楼阁宇,仿似天人所住,琉璃幻梦,仙气杳然。钦天监贺之于帝,言上苍感念帝求贤若渴福泽万民之德,故降祥瑞。
帝大喜,遂令改元,更年号为“德显”。
德显十八年秋,又一年殿试放榜,昭帝李悯赐宴琼林苑,进士及名动天下。据传此子自幼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五岁能诗,十岁能文,当得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可不谓少年天才。放榜那日,众人皆以为折冠者会是这位才名远播的赵楦,可等得卫士在殿上一一宣读名次,结果却出人意料——赵楦并非魁首,甚至连三甲,他都无缘企及。
就在一干人等诧异不已之时,赵楦本人却没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当下只波澜不惊不慌不忙地叩谢了君恩。
此次琼林宴,赵楦开席不久便去登东上厕所,回席路上特意绕道,恰逢这两人低声讨论自己,他负手驻足听了小半晌,才风轻云淡地从旁走过。
陈仲方二人自然始料未及,更不知这番对话被他听去了几分,心下忐忑,但是见对方神色坦然自若,倒是羞得立时封了口,不敢再多嚼舌根。
赵楦回到座位上,撩袍坐下,人来敬他他便举杯相迎,无人来贺他便自顾倒酒啜饮,并不刻意与谁相交。
宴会持续至晚间才散,皇帝走后,众人也都各自打道回府。
夜色渐深,千家万户的烛火亮了又熄,而城西永安巷内,赵府却一直灯火通明。
赵楦的车马还没出现在巷子中,亲眷奴仆已早早候在门外。马蹄声滴滴哒哒,浓重的暮色下,车舆由远及近,车盖下坠着的白玉莲穗子摇摇晃晃泛着微光。马车停下,帘子倏而被人掀开,探出一张清隽舒朗的少年面目。
“少爷!”
“少爷回来了!”
家童侍婢围将上来,扶着赵楦下了马车。
赵楦站定整理袖口,旁边一个珠翠满头的年轻妇人抬手将怀里一直挽着的披风覆上他的肩膀,并将红绸系带仔仔细细打了个结,涂了蔻丹的葱指抚过少年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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