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泽笑了笑,“难得见一个有学识的女郎,为掌柜可惜了。”
“可不是吗?性儿也好,识文断字的。”王掌柜叹了口气,“她离开安平镇了,去冀州投奔她兄长。也应当的,这年头,但凡不是生活所迫,女郎家,哪个愿意抛头露面讨生活。就是……”
“就是什么?”
“不说了,人家私事。”王掌柜含笑道,“妾去把九子妆奁拿来,郎君看看!”
贺兰泽初时胡乱择了数颗东珠,片刻却又敛正神色,用指腹抚过圆润珠面,启口道,“做成白梅状,饰在锁片开合处。”
掌柜应下。
贺兰泽起身离开,须臾又返身回来。
他道,“方才我在这处见到一稚女,敢问是谁家的?被我不慎吓到,躲去你后院了。”说着,他掏出碎银,“劳掌柜给孩子买些糕点,权当我赔礼了。”
“稚女?”王掌柜往后堂望去,回身比划道,“可是这般高?逗着一只白兔玩的小姑娘?”
“对,就是她。”
“那是阿雪的孩子!”王掌柜道,“这些日子暂住在她交好的工友家中,说是等她打理好落脚处,再来接孩子。”
“不是说投奔她阿兄,怎还需打理?那般小的孩子也放心留在这?”
王掌柜忽闻这话,猛地想起自个表妹那日给阿雪出的主意,不由吓了一跳。只是到底是旁人私事,这两头于她皆非亲非故,实没必要交浅言深,便也只是应付道,“大抵寄人篱下,那又是个好强的妇人。”
“原是如此。”贺兰泽笑着点了点头,推过银钱,“麻烦您了。”
好强是有。
但贺兰泽觉得,谢琼琚更多的是对他的逃避。
怎么当年让她跟自己走,她就有诸般相左的念头?眼下,让她离开自己,她就这般听话,走得如此干脆?
还投奔阿兄!
谢氏都没了,哪来的手足兄弟。
如此前路艰难,也不肯服软道声后悔。
贺兰泽想不通她在犟些什么!
故而,从店铺出来,他面色发沉,不太好看。
只独自走在长街上。
今日他没有惊动人,不过是一病十余日,如今好得七七八八,出来透一口气。不想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这王氏首饰铺。
来了便也罢了。
病去如抽丝。
虽慢,却也同时一点点抽去了那晚大雨中他满心的愤恨和不甘。大抵是因为病痛中虚弱,想起了阿母。
因他父之罪,外祖父为保家族,遂搬迁隐于人后。
他在襁褓中不知世事,待有记忆便是幼时居于外祖家时。虽碍于身份,两位舅父待他母子二人尚可。但掌家的舅母们总有闲话,毕竟复仇夺位是极为渺茫的事。
天长日久,舅父们同家臣便皆有些灰心。
是他的母亲,冒着不孝不悌的罪名,于外祖临终时,篡改遗命,夺了一半的家财笼络人心,请名师大儒教他文武,如此在族中站稳脚跟。
后有他十六岁灭冀州之举,终于有了自己的根基,再到成功潜入长安,如此慑服青州文武,归拢贺兰氏一族。
他和母亲的日子,方算能喘息好过些。
故而,当他意识道自己无可救药又踏足有她的地方时,他原在店铺前滞了一刻。
想与她说,就这样吧。
只需服个软,便不必离开,东奔西走。
推己及人,他怜她一颗人母之心。
却不想,她竟走得这般决绝,不肯回头。
长街人来人往,贺兰泽回首再看那家铺子,眼尾一点点烧起来,广袖间握拳的骨节“咯吱”作响。
她,又弃了他。
手背青筋本是愈发爆出,慢慢却又退了回去。他松开了五指,面上多出两分柔和,晕退眼尾的红,眸光重新变得如春水湛亮,溪流澹澹。
他又看见了那个女孩。
在店铺门口,被一妇人牵在手中。
小姑娘已经将脸洗净,只是衣衫依旧墨迹团团。她不小心在门槛绊了一下,一旁的妇人俯身扶她,拍去她膝上尘土,正同她说着什么。她便乖顺点头。
看模样,很是亲昵。
日光倾照,漫天流云。
隔着往来人影,三丈街宽,贺兰泽盯着孩子面庞,眸光如春风化雪,愈发温柔。
虽是中山王的女儿,但半点没有他的影子。
他不受控制抬步上前,然才迈出一步,便被一驾马车止住了步伐。
车驾上晃荡的令牌刻着“公孙”二字,掀帘露面的姑娘挑眉长吁了口气,“您府上不见您踪影,都快急疯了。上车吧,太孙殿下!”
只一瞬,贺兰泽的理智便战胜了情感,敛尽眸中情意,端作清贵郎君,温声道,“劳你辛苦。”如此,从容上了车驾。
春风撩帘,他的余光映入女童小小的身影。
她被人牵着,避在道路一旁,给马车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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