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不解风情的粗心辽人,并不在意浮云卿害怕不害怕。
他们只在乎输赢,只想抓紧时间,多猎几头兽,好在定朝人面前烜耀显摆一番。
一时各自分散,射箭策马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传到浮云卿耳里。
好罢,人家不在意她,那她总得在意自己。浮云卿认命地提起弓箭,拉弦射箭。
“嗖——”
这箭射空。
“嗖——”
这箭射歪。
“嗖——”
呔,怎会有人越射越差劲!最后一箭脱弦,竟直愣愣地射在她自己脚下。
箭矢斜插在土里,她脚下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土坑,溅起的砂砾反弹到她鞋面上。
她提着衣裙,连连往后退。
眼前这个丑陋的土坑,亘在前头,像是在嘲笑她低劣的射术。
浮云卿找了颗树,泄气地欹着树坐。
来的路上,耶律行香告诉她,敬亭颐骑马往北侧去了。
北侧与南侧中间,隔着几座崎岖的山坡,距离遥远。两侧遥遥相望,谁也看不见谁。正因隐蔽性好,故而官家与萧驸马两帮人射猎,选在了南北两侧,互不干扰,各凭本事。
伤感的时候,浮云卿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有灵气的诗人。她折来一截树杈,胡乱在土地上划拉几下,将坑洼的地扽平整。
她想,她要写出一首属于她的诗。
然而划拉半晌,再拽回思绪,竟见地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句:“万里关山一梦成。”
某次读书,敬亭颐给她出题,下句正是“万里关山一梦成”,让她对上句。
她略懂平仄对仗这方面的讲究,可思来想去,怎么也对不出上半句。
那次敬亭颐格外严厉,她献了几个吻,都没能让这位男郎松懈半分。
没辙,她可怜巴巴地说:“只能梦关山么,巫山成不成?”
好嚜,她这句急转弯,把壮志难酬的情怀,直接转到了帷幔里。
敬亭颐敲着她异想天开的脑袋瓜,一口回绝说不成。
后来下课,见她失落地欹着窗,于心不忍,踅回她身旁,轻声道:“巫山也成。”
万里巫山一梦成,总带着引人遐想的深意。
俩人认真探究上句到底该对什么,说着说着,两张嘴皮子就碾磨到一处去。
而今浮云卿欹着乌桕,身旁却少了个人。
思念真是件玄乎的事呀,黏在一起时不想,一旦分开,就想得要死要活。
浮云卿揿紧树杈,当勤奋的挖土工。
耳边穿过辽人射箭拔弩的凌厉声,时不时夹杂着几声低语。
浮云卿不由得叹口气。
这个时候,耶律行香应该在与萧绍矩卿卿我罢。
原本她也可以,叵奈多提一嘴,非得要凑射猎的热闹。这下倒好,提出这个建议时,孤零零一人。如今坐在这棵树下,仍旧孤零一人。
不知挖了多久,四周渐渐凝成死一般的岑寂。
“嘶——”
什么声音?
浮云卿骤然发冷,脊背直往树上贴。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浮云卿头皮发麻。心里一阵恶寒,不禁连打哆嗦。
好像是有什么活物蠕动着身子,爬过树叶,不断朝前走。
“啪嗒。”
一片乌桕叶倏地从枝桠上划落,旋转着飘到浮云卿手里。
浮云卿扔掉树杈,抱着膝,此刻恨不得融进树里,祈求躲过一场未知的浩劫。
“啪嗒。”
又一片树叶划落。
欸,为甚会觉得这阵窸窣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呢。
浮云卿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声音的方向。
一想吓一跳。这声音,竟是从她头顶传来的。
浮云卿稍稍侧身,慢慢扬起脖颈,抬眼看去——
有条三角头,外凸眼,尖尾巴的黄金蟒蛇,正盘在她头顶那道枝桠上面。
她打量蟒蛇,蟒蛇也伸出细长发黑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探出可怖的三角头,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蟒身长而粗,身有浮云卿的小腿那么粗。
它正在蜕皮,尾巴一甩一甩,不迭将树叶甩落。
蛇在蜕皮,表明这是它食量最大的时候。
白花花的蛇衣,一部分绕成圆圈,在枝桠上面留着。另一部分,像条能勒死人的白绫,缓缓下落。
未几,蛇衣精确地落到浮云卿头顶。
蟒蛇尾巴翘起,继而拍落,压住了蛇衣。因此指甲般大的蛇衣,正好卡在浮云卿的鬓发里。
浮云卿脸上肌肉颤抖,她紧捂着自己的嘴,千万不能尖叫出声。
敬亭颐教过她,遇蛇不要动,不要跑,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发出一丝声响。
蛇的眼,狭小丑陋,眼力不好。不发出声响,它只当周遭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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