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做了一个,关于五年前的梦。
霍迟遇微微睁开眼,扑面而来的是黑三角区常年绵延在各个角落的糜烂的罂粟香气。他在黯淡的黎明中栖居阴影深处,在一处弥漫腐烂木质气味的旧时代的防空洞中,他难得安逸地小睡了十分钟。意识从混沌的梦境脱离时,有细微的不真切感。
有人捧着一只木匣子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进来,贪欲与狂热点燃的面孔布满湿漉漉的汗水。
“老板、成了!真的成了!!”
霍迟遇神色不动,注视他揭开那只木匣。里面是一粒彩色方糖,色纹扭曲成古怪的层次向上的螺旋,色彩艳丽而泾渭分明,中间压印了一枚精巧的九足八目蜘蛛标记。
五年前他凭借“粉红女郎”的流通关节为饵,一举击溃取代了黑市掌握绝对霸权的“苦艾酒”,撕开黑三角的合作圈的裂口,拆解了看似牢不可破的循环。倚赖苦艾酒生存的赵家失势,被邀请至霍家别墅谈判结盟。
赵家孤注一掷地在这场阳谋中被动参宴,接下来果然是一场分散性的首领阶层的血洗,被贪婪的诸势力一拥而上蚕食一空,作为沉寂已久的旧时代的家族,霍家拿了大头,自此发展之势愈发不可遏制。
“蜘蛛”的致幻作用较过去研发的新型药物,几乎是成倍地增长。成瘾性看似一开始不如其他药物明显,天长日久却更加难以戒断。霍家在黑三角区的地位必将更显如日中天,霍迟遇作为年纪最轻的继任的少当家,借此一役几乎一手包揽霍家所有分支势力,掌握一切资源与人脉,推动霍家成为暗线中最有话语权的头等权贵家族之一。
那时他年纪轻,身上自有一股轻狂锐气,不如现在阴沉和不动声色。整个黑三角区都知道,霍少当家当年身边跟着一个人,是个黑发黑瞳面无表情的青年人,身手不凡又悍不畏死,据说是条贫民窟捡来的野狗。
青年不知名姓,称呼是“阿宵”,最初不知是姓肖或姓萧,还是单名一个骁,他自己也并不记得。后来他做了霍氏的家犬,霍少当家亲自陪他翻了字典,挑了一个“宵”字作名。
再之后,霍家一场大变故后,便没有人得知他的去向了。
关于那场事涉军警、黑三角区与都城世家豪门的大变故……
霍迟遇手指反复摩挲彩色方糖中心凹下去的那枚蜘蛛纹印,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那满面狂喜的下属连忙敛了笑,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打量他的神色变化。
“老四,你来。”他眉眼里透出一种扭曲又恣肆的孩子气的笑意来,近些年他这样的表情已经很难见了,下属一面胡乱猜测一面战战兢兢地上前,膝部有细微的打颤。
听见他那含着浅淡的笑意询问,“托你那边兄弟调查的人,有眉目了么?”
“什么、……什么都可以吗?”
陆衡额角隐隐渗了亮晶晶的汗,晨光中眼眸里像藏了新生的火种。贺宵与他距离很近,能看清他一对掩在额发下、起风的湖泊似涟漪沉沉的黑眼睛。他垂手摸了摸陆衡鸦羽似纯黑的发梢,面孔尚未褪去苍白,看起来霜洗过似的。
“我不会再逃了。”他轻轻地说,“怎样使用这具身体都没关系……如果是你的话。”
“不、先生,”陆衡蓦地抓住他的手,手指颤抖得很厉害,贺宵便有点茫然地回望他,“我想、……我,我可以要点其他的吗?如果、如果……”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和我交往吗?”
他抬起眼,看见贺宵神色怔忡地望着他。微微脱水的嘴唇轻轻翕动,却毫无征兆地失了声。片刻后,那张始终含着温顺笑意的脸渐渐褪去残余的血色,如同天长日久被岁月洗去颜色的油画。
陆衡脑海有短暂的空白。
“你在说什么?”
贺宵茫然地问,像注视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一局孩子们幼稚的角色扮演游戏。
“你打算把今后的人生浪费在我这种浪漫主义的下等人身上吗?我似乎已经被你拒绝过一次了……是试探么?”他微微垂下眼帘,“啊,没关系。我不会缠上你。我对你所拥有的不感兴趣,也不会那样天真地觉得你的那些情趣是成为恋人的前兆。”
他生硬地抽回手指,不自觉地含着食指指节重重咬了一下:“是啊。我……不好看,出过事故,身上很多伤疤,身体也不够软……还有、和你比起来,我不年轻了,记忆丢掉了一部分,所以更加没有充足的时间试错。我还欠很多黑公司的医疗贷款,你不要跟这个扯上关系比较好……”
他指节渐渐渗了细微的血痕,但他恍若未觉,声音逐字逐句轻下来慢下来,不自觉隐约带上哭腔:“我想……我想稳定下来。我已经没力气玩游戏了……我没有身份,没有可回的地方,是个住很廉价的出租屋的黑户,性事的话只有一张二手床垫,你大概不会愿意在那里做……而且我性格也很无趣,你很快就会厌倦我——所以我们做那个就好了,只是挨操的话我可以抽出时间……”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眶好像有些湿,又好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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