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下意识转头去看,却见一根冷箭如悬夜坠星,带着刺穿苍穹之势向此处飞来,宛若长虹贯日。他瞳孔一缩,心脏都停滞了一下。那箭近在咫尺。马匹受惊,高声嘶鸣,前蹄猛地抬起,燕王惊惶大叫,另一只脚踩了个空。他只觉那冷箭堪堪擦着头皮过去,差一点就能将脑袋穿个窟窿。人仰马翻,发冠被挑断,长发一垂而下,燕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狼狈不堪。周遭一片混乱,人群乌压压地涌了上来将他包围,七手八脚地想将他扶起来,嘈杂声几乎能顶破半边天。可他顾不上这些,甚至顾不上羞耻,反而循箭而望,妄图找出趁乱偷袭他的是谁。看过去的第一眼,他便怔住了。那人甚至连藏身都不屑,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白玉砌成的高台上,隔着尸山血海与他遥遥对视。她微微垂着眸子,握弓的臂弯崩得笔直,一身红衣宛如烧在山林里的火。日头高升,将祭坛前的山林照得满目金光,大雁从渺远的天边翱翔自远方,风过无痕。顾珊冲燕王挑衅一笑,慢条斯理地架起乌木重弓,这次,箭尖对准了他的头颅。她问:“降,还是死?”箭锋被折射,亮了一瞬。燕王浑身僵直,腿侧微微湿润。他眼前发白,天旋地转,竟直接吓晕了过去。……昭康三十七年三月中旬,男扮女装的韩家大小姐韩素携同太子,诱敌深入,与顾珊将军里应外合,一举攻下燕国首都,夺回雁山。从今往后,燕国便是大岳的附属国,而燕国小皇子阿木扎,也需随着回京城,作为质子。同年,西凉州守城将领钟离念的卧底身份暴露,被一剑斩于韩素剑下。消息传回京城,众人欢呼雀跃,纷纷交口称赞两位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昭康帝龙心大悦,虽对韩素擅自行动颇有微词,但念在其劳苦功高,又是准太子妃,便功过相抵,免除了她的罪行。而当初顶着压力上谏的许大人,自然也得到了昭康帝承诺的百两黄金,一连几日都喜笑颜开,逢人就明里暗里炫耀几句。诏书千里传至西凉州,圣上有旨,封顾珊暂任守城将领,坐镇燕岳边境,回京述职的任务则交于韩素与太子。话虽如此,但刚打完仗,西凉州仍有一大堆事物需要处理,韩素陪着顾珊忙前忙后好几日,总算让一切尘埃落定。下了一场雨,窸窸窣窣的雨滴顺着长风斜扫进窗棂。彼时韩素刚安排完大军布局,推门的刹那,她抬了一下眼,便望见门前的桃花开了满树。她愣了一下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隆冬已过,暖春到了。这场战争所耗费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超过三个月,但却像过了三年那么长。季白檀自上回过后便没再出现,但韩素却丝毫不担心。
他武功高强,寻常人绝不可能轻易将其带走。但倘若那人是许言初,一切便说得通了。贺云许是被韩素弄怕了,绝口不提在燕国发生的事。除了在最开始时问一句她是如何与顾珊里应外合的,其他时间都是能避她多远避多远。彼时韩素一手拿着香囊,一手拿着块白布,正细致地擦着上面的血迹。听到贺云的问话,她停了一下动作,随后漫不经心道:“我割了钟离念三根手指。”贺云莫名感觉自己手指也疼起来:“所以……”“三根手指,对应三日。”韩素看着血迹模糊的香囊,终究选择放弃拯救,她将目光对准贺云,疑惑道,“很难理解吗?”贺云哑然。踏着阑珊春意,一众人总算整装待发,临行前一晚,韩素添了灯芯,静候故人归来。子时,各个营帐已熄了灯,军营鼾声如雷。今夜月色很好,温凉的月光打在窗棂,与烛光相应,将韩素的脸照得晦暗不清。房门被叩叩敲响,韩素看也没看,玩着装琉璃石的玉盒,道:“等你许久了。”随即,门被嘎吱打开,冷风卷着夜间的寒意,萧萧瑟瑟地带走屋内的暖气。韩素扔开玉盒,对着来人偏头轻笑:“师父。”她喊得乖巧,似乎真的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徒弟,像只白兔。可唯有她自己清楚,那里关的是只无法驯化的野狼。许言初安静地望着他,眸中情绪晦涩难懂。韩素侧身让开:“进来坐。”许言初便入了屋。他将手中的乌木拂尘斜斜靠在臂弯,眼角微微下挑。风在窗外咆哮,窗棂被吹得咯咯作响,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屋内两人沉默地对峙着,韩素面不改色,将表面功夫演到了极致。自那日她主动吃下枣泥糕开始,就知道必定会有这一天,但当许言初真的找上门,她心口才总算泛上一缕异样的情绪。最终,还是许言初先开了口。“十万条人命。”他一字一顿,“韩素,你怎么敢。”韩素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凉意一寸寸漫到骨子里。袖下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松开,韩素抬眼:“师父在说什么,徒儿愚钝,听不懂。”“韩素!”许言初怒道,“刚刚结束的这场仗!你敢说你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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