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也穿着那条我们初次见面时穿的粉红色长袖睡裙。只是原本宽松的睡裙变得好大,垂下来裙摆几乎要拖地。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垂到肩下面,很黑很亮。她整个人看着都很干净,是一种异样的干净。周令也对我的打招呼毫无反应,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的方向,抬着嘴角弯着眼睛微笑。我又说了一次:“你好。”周令也还是没有动。直到她妈妈拍了拍她的肩,“打招呼啊。”周令也一直绷紧的肩头这才松懈下来。她抬起胳膊左右轻晃,说:“你好。”邱大妈一把推开我,往前一挺胸,两只脚都快踏进周令也的家里了。她开门见山地问:“姑娘,你没挨打吧?”周令也的反应在一瞬间让我崩溃。只见她脸上还保持着虚假的完美微笑,眼也不眨地说:“我没有挨打,没有人打我,我在家里很好。”怎么可能?谁会相信啊?她和我打招呼的时候袖子落下来,只有皮包着的骨头上都是扭曲的伤口。邱大妈在这时候发挥了大妈的战斗力,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周令也的胳膊说:“好孩子,你告诉大妈你是不是挨打了?你没挨打,你这个伤从哪儿来的?”周令也本能地往后退,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妈妈。她的妈妈上前去握住邱大妈的手要掰开,“我这个姑娘脑子有问题的,所以平时我们都把她关起来,不然她会自己打自己的。你个老太太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邱大妈不依不饶,放大了自己的音量:“啊?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你这个姑娘看着干干净净的,又那么聪明,哪里像脑子有问题啊!”“欸我说你个老太太怎么回事!”周令也妈妈用力地去掰邱大妈的手,“你没听说过就是没有啊?我姑娘就这样!你放开!”邱大妈不理她,只是盯着周令也问:“姑娘,你跟奶奶说,你是不是挨打了?”周令也漂亮的五官都扭在一起,她转过头去看向她妈妈,带着哭腔无助的喊:“……妈……我、怕、我……怕!”周令也的妈妈还在努力掰开邱大妈的手,而我靠着墙顺势坐下了。我的胃一直在一抽一抽的疼,浑身又冷又热,根本站不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来描述我的崩溃和慌乱。我能救她,我一定能救她。可是我的眼前只有她在游乐园里大笑的脸,只有她在海边说‘我最爱陆祺燃’的样子,只有她在我的身下红着脸喊我名字的样子……眼前呆滞的,无助的,脆弱的人是周令也,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她,她是公主,公主怎么额会被人说脑子有问题?公主怎么会被邱大妈吓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袖子上抹?昨天晚上她还不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她还能正常的和我说话呢!
“欸那个小姑娘!你把你奶奶赶紧弄走!”周令也妈妈冲我喊。我把头往大腿和肚子的方向缩,同时捂住了耳朵。这不是周令也,这不应该是周令也。救命、救命——我猛地站起来。想象之中的我伸手握住周令也的胳膊在她面前跪下,哭的和她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别、别吓我,我求你,我求求你令也……”但是不能。我伸手的时候就开始恍惚。克制——克制,我的人生从来都没有这么克制过。在过往所有的交战里我都是横冲直撞,有仇必报,打得血肉模糊也行。但现在不能。我知道不能。可是我的道行不够,只能忍住行为,忍不住眼泪。场面就变得格外奇怪。两个女孩子一同哭着,一个无助地喊‘妈’,另一个绝望地喊‘奶奶’。一边的钱大妈看见我哭,用不知道擦什么的汗帕子使劲给我擦脸。我一边拉着邱大妈一边对周令也妈妈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被灰尘迷住眼睛了。奶奶,我们走,奶奶。”邱大妈当然也意识到我不对劲。她很快停下了拉扯,走之前对周令也的妈妈说:“你最好做点好事!不然以后夜路都不好走!”周令也妈妈关上了门,我被两位大妈架着离开。-------------------- 放心我蹲在七栋的楼道口。邱大妈和钱大妈松了手,我就脱了力,软软地蹲在那里。邱大妈蹲下来问我:“接下来咋办啊小陆?她妈那样你也看见了,报警肯定也没用的。”我没说话。钱大妈在我另外一边蹲下了,开始试图让我放弃:“这毕竟是人家姑娘的家事儿,咱们也不好太管。再说了,她妈妈不是说那是她自己弄的吗?”我还是没说话。剩下的两位大妈站在我面前,把我头顶的光一起挡住了,“小陆,你说句话呀。”一股气堵在我的胸腔。我甚至来不及说话,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邱大妈‘唉哟’一声揽住我。她的怀里有一股毛豆混青草和汗的味道,不好闻。可是我还是在她的怀里哭了很久,哭到彻底没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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