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贾芳明一边叫着“谁啊谁啊”,一边打开了门。我站在原地打晃,在墙边靠住身体,正对大门。门口一个手拄拐杖,精神抖擞的老人。他后面站着拿了一把雨伞,可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周令也。周义先喊“爸”,声音都在发抖。原来恶人还有老恶人治。我靠在墙上幸灾乐祸。余光里周令也朝我走过来,我立刻离开靠着的墙站直。周令也在离我半步远的时候站住。她盯着我的肩膀,以一种奇怪异常的眼神看着我。她的眼神太过冷漠,太过镇定,又太过无助悲伤。那一刻因为她的眼神,我忽然觉得我不认识她。我以为她会哭,可是没有。周令也咬着嘴唇,咬到嘴唇发白,还在盯着我的伤看。我和她谁都没有管边上周令也爷爷的打骂她爸爸的声音。“逆子!孽障!带着媳妇儿拿我们周家的骨血胡来!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哎呀老爷子,别气别气,都是误会。”“爸,爸您别……在别人家里呢!”……没有人理会。我站不稳,身体晃了晃。周令也终于收回她那种古怪的眼神靠近我,“怎么伤的这么厉害?”饶是她再强装镇定,开口的声线里还是带了颤音。我说这是贾芳明干的,又指一指地上花瓶的碎片。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了,混沌。我不记得周令也给了什么反应,但我仍记得在混乱中找到家里的钱。贾芳明要拦我,我盯着她看了三秒,膝盖软下来,“妈,我不想死。”贾芳明愣了一瞬间: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战中我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脆弱柔软的一面。可我只需要她愣一瞬间就够了。我推开她挡在我面前的身体,拉着周令也靠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走出家门。“我们去医院,陆祺燃,不然你会死。”周令也在雷暴雨中格外冷静。她的声音像是冰雨打下来,又像是黑暗中的明灯。我已经疼得麻木,失去判断意识,只能跟着周令也走,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到了社区诊所,诊所里那个给周令也看脑袋的医生在。见到我们两人狼狈的样子,原本正在玩手机的医生吓了一跳,站起来推开椅子就跑过来看我。我实在撑不住了,狂奔、打架、失血,身和心一起伤。那个医生问我情况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据后来周令也说,我当时全身白的和蜡像一样,只有身上的血是红的。医生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回答她:“我来给我爸送终。”医生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再回答她:“我女朋友是周令也。”总之主打一个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但是我根本没有这段记忆。我就记得当时那个医生一直在问我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警察盘问似的,连女朋友都要问——当然,我乐意她问我这个。我恨不能告诉全天下人周令也是我女朋友。说完这句话,医生就对周令也判定我要输血,问她知不知道我的血型。周令也说不知道,然后我就被紧急转入了大医院里。因此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也是我在六人病房里打点滴。周令也一直陪着我,见我似乎神志清醒,试探着喊了我一声:“陆祺燃?”“嗯?”我嗓子冒火似的干,全身都难受,不想多费力气说话。周令也摸摸我的头,嘟哝了一句:“退烧了。”紧接着她说:“裴南山去给你买粥了,你等一下吃一点。”我眨眨眼睛代替点头。周令也站起来不知道要去干什么,我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又停下。“……我想回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概牵动了身上不知道哪个伤口,疼的我倒抽一口冷气。周令也摸摸我的头。她的手掌又软又暖,我得到片刻安宁。-------------------- 立秋我在医院实打实的住了三天。身上的伤虽然还没有好全,但是我还是在第四天的时候出了院。周令也站在我身边,听医生叮咛我要多久换一次药,回家之后要记得吃什么药,一天吃几次。她还不忘记询问医生我有什么忌口的,平时日常生活要注意哪些地方。医生一一解答了,周令也站在边上拿着小本子记。我笑她可爱,她就很一板一眼地说这些都要记牢,不然对我的恢复不好。不止是她要记住,我自己也要上心。裴南山知道我要出院的消息,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接我。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说以后我和周令也要去樟市,麻烦她的事情只会更多,回家这桩小事先不劳动她了。她就在电话对面笑呵呵地骂我是个狗。我们终于再一次回到一起住的家。自从周令也不见之后,我几乎都没有怎么好好收拾过它。屋里落了一层的灰尘,阳台上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午后的阳光灿烂,照亮在客厅中跳舞的尘埃。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看向身边周令也感到这个世界又有了希望。很小的时候我被亲妈抛弃,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要我,可是我谁也没有问,谁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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