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其实根本就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能隐约辨别出电话那头仿佛正有人啜泣。像是受了从未有过的委屈,断断续续,就连词句都无法完整地表达。“还没有结果呢,妈妈。”秦思意又开始安慰她。“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钟情听过很多次秦思意这样对秦师蕴保证,只是偶尔会将用词稍作改变。比如前一次,秦思意说的就不是与陪伴有关的词汇,而是‘保护’。他说——我会保护你。钟情还记得生日那天看见的秦思意。被李卓宇掐过的脖颈泛起一整圈红痕,宛如一条试图分割躯体的丝带,诡异又艳丽地缠在秦思意的皮肤上。对方看上去甚至一碰就有可能消失,惨白着一张脸,呼吸都显得艰难。可意外的,钟情注意到了那双眼睛。蓄着由不适而产生的水光,神色却是坚定的。如同数个世纪前的骑士一般,守护着自己的忠诚与信仰。那时的钟情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对方对秦师蕴作出的承诺。于是他轻轻拥住了秦思意,学着对方的语气,同样认真地说到:“我会保护你。”梦境被打断,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钟情花了些功夫才分清,这并非更深层次的梦境所产生的幻觉。他朝靠窗的方向看过去,秦思意并不在寝室里。出了会儿神,直到实在无法忍受,钟情这才走下床,翻出了被自己丢在行李旁的手机。来电的是他陌生的,爱意缺缺的,成熟且冷漠的父亲。钟情从来不希望自己会成为相似的大人,理性到几乎不存在本真。他恹恹接通了电话,在打完招呼后,不出所料地得到了一声简短的回应。两人的对话开启得无甚新意,自然沉默便也随之而来。钟情稍等了一会儿,见实在不知该和父亲说些什么,正踌躇着要不要道别,对方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再度传向了鼓膜。“回学校了?”“嗯,下午刚到。”“上次提到的事,你仔细考虑过了吗?”父亲的问话让钟情产生了一瞬的疑惑。好在两人之间的交流实在寥寥无几,他仅仅回溯到前一次通话,那个与自己也与秦思意有关的问题就出现在了脑海。钟情不知该答些什么,似乎父亲想要的并非答案,只是钟情对自己内心的某种选择。他犹豫着没有开口,听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白噪声,仿佛父亲为了与他对谈,真的就拿早晨宝贵的时间来等一句未必诚实的话。“钟情,你醒了吗?”
寝室的门开了。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上的光越过秦思意的身影落进来。后者的皮肤被照得很白,一圈又一圈笼出光晕,乍一眼竟让钟情想到了神话里描绘的,沟通人间与天国的使者。“同学找你?”他的父亲也听见了秦思意的声音。钟情往门的方向望过去,对方便安静地站在光影间。模糊得看不清表情,又从容地从姿态里带出一身矜贵。他因此产生了一个恶劣的念头,将秦思意晾在了一旁,转而先回答了远隔千里的父亲。“嗯,可能快到晚饭时间了。”“那你们先去吃……”“爸爸。”钟情破天荒地打断了父亲的讲话。“您选择了妈妈,没有选择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吗?”在提到母亲时,钟情的心脏无法忽视地抽痛了一下。他起初只当这是自己将母亲搬出来伤害他人的惩罚,可等他重新注意到秦思意的目光,无限繁衍的苦涩便开始提醒他,那或许也会是对他心口不一的诅咒。“这是你的人生,没有必要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可是您告诉过我,爱与责任是能够为了更完美的人生而分立的。”钟情在反驳时直直盯着秦思意。显然,在提到‘爱’的刹那,对方的瞳孔仓促又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后者像是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设下了定身咒,握着黄铜的把手,挨在门边动弹不得。钟情藏在黑暗的寝室里,可秦思意却无比笃定地相信,对方此刻必然正看着自己。“您放弃了无法被接受的爱人,选择了我的母亲。”秦思意认为,自己似乎听见了一场自己不应当知晓的对谈。即便他从未见过钟情提起的‘照片’,可过于敏锐的直觉不可避免地让他联想到了正确的线索,也将思绪带入了对其更深层次的理解。对于钟情,甚至对于这所学校中的大部分人来说,爱人就仅仅只会是爱人。他们可以与其调情,与其恋爱,与其拥抱接吻,又或做更多想做的事。但最终,家世相匹的,同样优雅高贵的女士才会是同他们交换誓言的伴侣。那些拥有靓丽皮囊的年轻男女,只在特定的时间,成为用以消遣时光的人选。秦思意太明白这通电话的隐喻了,无非是钟情的父亲也在提醒对方不要忘记最基础的逻辑。他的指尖毫无缘由地在冰凉的金属上细细颤起来,连锁反应般,接上了耳畔空远沉闷的轰鸣。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