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他的方向,身上的雨水被吹干后,发丝间便成了一种煎熬的湿热。他把手从怀里挪出来,举到头顶上,将贴在额前的碎发捋了两把。大概人在不顺心的时候,就连一根头发都会将稳固的情绪击碎。在几次被落回的发梢扫过眉骨之后,秦思意终于不堪忍受地像母亲那样揪住了自己。他仍旧蜷在地毯上,胸口却因急促的呼吸而出现明显的起伏。先是屏气一般紧抿着嘴唇,而后就如同照抄了秦师蕴的反应一样,突然开始了毫无意义的尖叫。手机的屏幕从几分钟前便开始间断地闪烁,秦思意其实看见过上面的名字,有林嘉时,也有李卓宇。他不想接。不知道自己该和林嘉时说些什么同时,也不知道李卓宇会和自己说些什么。秦思意叫累了便开始毫无声息地哭。像懊悔又像虔诚的祷告。他跪起来,将脸埋在掌心,压着双手贴在地上,清瘦的蝴蝶骨在空调吹出的风里细弱地颤着,好像即刻就会有什么脱离这具被束缚的躯壳。秦思意很少幻想将来,即便是想,也没有明确的指向。他更喜欢描绘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不同于江城和l市的晴好天气,热忱缠绵的海风,以及不需要精心维护就可以拥有的独一无二的人际关系。【钟情】:气象消息说江城有台风。来电提示消失的下一秒,钟情发送的信息忽而横占在了秦思意的屏幕中央。如同命运的一场定局,分明早已调到了静音,秦思意却还是抬起了头。他从湿漉漉的掌心逃离出来,等待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而后望向手机,轻声地念出了致信人的名字。“钟情……”江城的夜晚,正是都灵的午后。钟情接起电话时,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从秦思意身上学来的懒怠。他将语调拖得有点长,咬字倒还算清晰,用一种正准备午睡似的嗓音开启了两人的对谈。“学长。”他只说了两个字,却足够让秦思意听出他在笑,是那种预料中的惊喜,雀跃并带着笃定。后者听见了钟情搁下画笔的声音,‘嗒’的一声,应当是放在了金属的画架上。“没有生气吗?”秦思意问他离开那天的事。“生气了。”钟情依旧是上扬的语调,心情极佳地表达出自己的抗议。“我不是故意的,家里有点急事。”秦思意从地上爬起来,为了避免被钟情察觉到异样,他并没有去抽纸巾,而是用干燥的手背将脸上的水渍抹净了。“没关系的,学长会给我打电话,我就很开心了。”
事实上,哪怕再早两分钟,钟情都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他甚至想要质问,想要控诉秦思意的言而无信,想去指责对方将自己一个人丢在都灵。但是两分钟前,钟情接到了一个林嘉时拨出的电话。对方焦急地询问他有没有收到过秦思意的联系,并在言语间透露出了后者的抗拒。不想接林嘉时电话的秦思意,主动拨通了钟情的电话。很难说钟情的心里究竟怀揣着怎样的窃喜,如果可以,他几乎想要当面向林嘉时表达感谢,哪怕对方向他索要酬劳。水流淌过窗沿的声音隔着讯号传到了都灵,在意大利灼人的阳光里,降下一场相隔万里的暴雨。钟情把耳机戴上,悉悉索索地接收到一些由秦思意发出的响动,他听了一阵,忽略掉对方的避而不答,谨慎地选择了措辞:“学长在难过吗?”电话那头在这个问题之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雨声充当背景,连绵地在各处敲响。钟情耐心等着,将手边的礼盒打开又合上。那里正放着一柄翻书杖,从数百年前穷奢极欲的贵族手中流出,即将成为秦思意的生日礼物。“要不要猜猜我准备了什么礼物?”钟情逗他,指腹从琥珀的杖体上划过,停在末端的蓝宝石上,刻意敲了两下。“糖?”秦思意终于开了口,哑着嗓子,把这个字说得有些艰涩。“不是。但是等你回来,我会准备好糖的。”两人的立场少有地反转,不再是秦思意好脾气地去哄钟情,而是后者将每句话都说得包容。他听对方难抑地抽噎了一下,尴尬地试图用憋气去打断,短促的呼吸顿在连贯的字句之后,良久才给出回答。“不要骗我。”“不会骗你的,是你很喜欢的礼物。”银质的杖柄在钟情说完这句话前迎向窗外,折射出过于刺眼的光。它差一点就能靠一瞬的目盲打断钟情,可对方却闭上眼没有睁开,皱着眉将一厢情愿的保证说完了。他听见秦思意终于发出一声哼笑,残留愁楚,却到底算得上期待。后者在这通电话结束前钻进了被窝,将脑袋埋进去,躲在黑暗中说到:“我要睡觉了,钟情。”他消沉又安心,矛盾地被钟情割裂出两种情绪,好像能够得到救赎似的,紧紧握着没有生命的手机。“晚安。”钟情向他道别。“晚安,钟情。”秦思意说罢,并不按下挂断,而是累极了一般,垂下手腕,让它从掌心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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