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台灯下的八音盒不见了,只有抽屉里还装着一柄琥珀制成的翻书杖。秦思意的日记也藏在那里,钟情没能发现,就这么错过了真正读懂前者的机会。布艺的封皮下记载的大多是秦思意认为的琐事。比如练琴时总是错漏的音符,l市永远算不上明快的天气,解不出的数学题,记错含义的单词,即将到来的比赛。以及很多很多遍,让他人去看,只会认为毫无意义的‘钟情’。【我有些记不清最近的日期。今晚倒是个好天气,可晚餐前下了场暴雨,该写晴,阵雨,还是雨转晴?】【钟情把嘉时送的八音盒拿走了,我有点舍不得,但他好像很喜欢,所以送给他也没有关系。】笔尖在这句话的末尾停了下来,秦思意开始回想他们去看茶花女的那天。也是突至的暴雨,并不愉快的晚餐,还有一样在数小时后消失于天际的乌云。那晚的月光和今夜很像,甚至命运巧合地也让他将生日礼物送给了钟情。不同的是,他和对方说了‘生日快乐’,而钟情没有,钟情仅仅用那双冷淡又寡幸的眼睛远远望着秦思意。可假使令对方印象深刻的并不是自己,那么是否应该接着往后想?秦思意怔怔坐在桌前,出神地盯起了渐渐洇开墨渍的纸页。他的思绪飘得极远,记忆不断闪烁回溯,直至跳转到去为外祖父扫墓的清晨。印象里,钟情订的不只有郁金香。在店家送来的礼盒里,还有一枝被单独包装好的白色山茶花。——那枝花去了哪里?秦思意发疯似的回想,仿佛确认那枝花并不存在,就可以成为钟情是为了自己拿走八音盒的佐证。然而越是仔细地搜刮脑海中残余的画面,纯白的花朵便越是醒目地出现在眼前。他几乎认定自己出现了幻觉,伸手在空无一物的日记本上一挥,继而攥紧手掌,像是切实将什么握在了手里。可掌心再度摊开,那里却什么都没有,余下指侧不知在何时沾染的墨痕,黑漆漆的,好似一颗空洞幽深的眼仁。 答案『逃亡的路上,秦思意押中了正确的选项。』秦思意在前一天夜里做了许多记不得的梦。醒来的瞬间,现实与梦境的杂糅感让他产生了长久的,异常飘忽的迷茫。他放空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身侧,记忆里应当已经被钟情拿走了的八音盒,此刻又莫名出现在了原本的位置。艰难苏醒的神思在这之后陷入了新一轮的混乱,引导着他不断否定正确的记忆,转而对一切产生怀疑,反复地尝试确认,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可当他回想起来,取出抽屉里的日记本,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地表明,八音盒的确是在走廊上响起过的。带着疑惑,秦思意换好衣服朝餐厅走了过去。或许是因为下过雨,l市的天气难得晴好。阳光穿透玻璃,铺洒在餐桌的漆面上,同精致的餐具一起,闪烁出优雅且炫目的光。钟情没有坐在主座,而是将餐盘放在了长桌的侧边,空出一张工艺最为复杂的座椅,让它肃然正立在古老的肖像画下。他看见秦思意从远处向餐厅的方向走来,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期待。直到对方从用以划分空间的门框下穿过,他这才重新将视线落在秦思意身上,无甚表情地从领口移向额前。“擦药了吗?”钟情问到。这个寻常的问题打乱了秦思意预设好的内容,他的动作为此一滞,短暂地在门边停留,尝试着理解一般,稍等了一会儿才给出回答。“嗯,下来的时候涂过了。”他从餐台上取了片面包放进面包机,在等待的时间里,始终纠结着要不要去问那个显然会令人感到失礼的问题。从机器银色的镶边上,秦思意能够隐约看到钟情将脑袋低了下去。对方大概没有继续看他,而是将注意力放回了早餐上。他于是愈发煎熬地将指尖抵着台面,盯着对方的倒影,深深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你昨晚来过我的房间吗?”面包被弹出的瞬间,他终于下定决心去问。即便没有转身,也不敢将话音和语气放得太重,钟情的目光却还是透过银边上模糊的影子,直观地带给了秦思意如芒刺背的反馈。那其实映不出对方的五官,更遑论神情,身后的一切都只是涂抹开的色块,随着窗外的光线,树影一样连片地游移。可或许是出于直觉,秦思意很难将间隔在两人问答间的沉默认作是钟情对于答案的思索。对方的嗓音越过曙光,不疾不徐地振动鼓膜,让前者感受到并非由雅致的声线所带来的平和,而是诡异的,咄咄逼人的遏止。“没有。”钟情轻描淡写地掩过事实,切了一小块黄油抹在面包上,斯文地将它举到了嘴边。他用余光观察着秦思意的一举一动。对方在之后端着餐盘转身,霎时陷入了飘浮的金色晨曦里。那张气色不佳的脸没有在朝阳的衬托下显现出应有的生机,反而隔着层面纱似的,呈现出细腻且毫无掩饰的阴郁。秦思意朝他走过去,同在学校时一样,将餐盘放在了正对的位置。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