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大型比赛及展会上的成绩关乎此后对学校的申请,因此他难得没有将秦思意放在优先位,而是决定按照原本的安排,在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前往画室。窗外的乌云在他问完这句后散开了,投落久违的夕阳,从云间斜照到休息室的桌面上。秦思意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眯了一下,深棕的眼仁在睫毛下迅速移向角落的阴影。它们模糊地映出黄昏,像斯特兰德洁净的玻璃窗一样,覆上层透明的波纹。“我自己打车好了。”气象预报显示周五是个阴天,不会下雨,也不会有恼人的大风。秦思意不想连这点小事都麻烦钟情。对方已经为他付出了足够的耐心,何况寻常的天气也没有让他得寸进尺去要求更多的道理。收拾完东西,秦思意开始往楼梯走。钟情不做声地跟在后面,小朋友似的一级一级数着对方的脚步。他在秦思意将要拐进走廊之前开了口,被身后枫树铺天盖地的浓阴笼罩着,截住几缕从叶片间漏出的光束,秘密一样将对方拽回了墙后。“学长今天多走了一步。”秦思意的肩胛挨着墙,视线平直地对上了钟情的鼻尖。他不选择抬眸对视,反倒慢悠悠将目光放了下去,停在后者的唇瓣上,看它们依据吐字温柔地开合。斯特兰德的台阶有32级,算上转弯的位置,大多需要走上34步。秦思意在今天多迈了一步,打乱以往的节奏,让固定的数字轻盈地在钟情脑海中跳了一下。“数这个做什么?”说话间,初秋的暮色便攀附到钟情的肩上。橙红已经开始在这个季节的傍晚酝酿起冷调。浮动的微尘融进余晖,变成一种细碎的,残忍而天真的少年气。“因为刚来的时候,学长好像不怎么喜欢我。”钟情在说玩笑话,传到秦思意的耳朵里却变成了直白的指责。后者沉默着不知该怎样回答,视线越过潮湿的空气,逃避一般望进了庭院茂盛的树丛里。“我当时想,是不是学着你的样子,和你更像一点,你就不会嫌我烦了。”“我没有……”秦思意小声地反驳。“你有的。”钟情指正到,“学长说过的话我都记得。”秦思意被对方困在墙角,他以为钟情是在埋怨,可越听下去,那语气却越不像是恶言。钟情仿佛仅仅想要陈述事实,稍压着些嗓音在无人的楼道里轻语,绕着秦思意的耳畔不疾不徐地打转。“我以为学长愿意对我好,我就知足了。”他在这里停了下来,俯身靠在了秦思意的肩上。修长的手指先是扣住了后者的手腕,继而顺着手背下滑,挤进指缝,牢牢让两人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可是不是那样的。”钟情说。“我小气又幼稚,从头到尾都想要学长只能偏爱我一个人。”楼梯口悉悉索索传来了人声。秦思意读不懂钟情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将手臂往回勾了勾,脱离对方的束缚,抵着钟情的胸口,将他推回到合适的社交距离。“那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什么呢?”秦思意还记得曾经无意间听到的钟情与其父亲的通话。对方当然能被允许在这样的年纪拥有用以消磨时光的漂亮玩物。可是再之后呢?就连钟情自己都在电话里强调,那些不过是只能留存于年少回忆中的廉价角色。这所学校里的学生们被要求维持好他们高贵优雅的表象,即便内里腐败溃烂,展现在外人眼前的,也应当是得体与从容。钟情的话语就像所有表里不一的前辈们,用最能够打动人心的措辞,去欺骗对方做出错误的选择。“我当然能够无底线地偏爱你,哪怕你做多越界的事都可以。”“可是你想把我归类成什么呢?”秦思意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已经表达得足够明白,再说下去就会让两人都变得难堪。他没有再产生过幻觉,也很少再有过幻听。眼前的世界再真实不过,所有人都带着天生的束缚。“钟情,我只能在这样的位置上。”这是秦思意从学期开始说过的最长的一串话。长到楼道口的人声变成了脚步,交错着踏上来,又变成几个今年的新生,在经过时一边打招呼,一边好奇地用余光打量他们。“无论最开始是谁对你好,最后都会变成这样,不是吗?”秦思意等到那些新生离开后,对钟情的悸动进行了全盘的否定。他想过很多次就这么放任一切发展下去。一时的欢愉也是欢愉,没有必要拿古板的教条约束自己。但是不行。事情从秦师蕴离开栖江的那刻出现了转机,注定秦思意还要继续挣扎,为一个看不见的将来而努力。他仍旧记得假期前被钟情带去校外派对的场景。家世相近的少年们褪去了用以伪装的外衣,毫无顾忌地展示出平日里被压抑的恶与放肆。那时秦思意甚至是以同伴的身份出席,安静地待在角落,除了钟情就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有过交集。可是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旁人也会依据自己的理解去虚构,替秦思意假想出一个他们乐以评判的见不得光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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