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睡着,听见钟情的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变成读不懂心绪的语句,平淡地问到:“音乐会几点开始?”“八点半。”秦思意回答完,优柔地望向钟情所在的位置。他在下一次开口之前先指向了窗外,天真又稚气地浅浅朝对方笑了起来。“昨晚下过雪了。”钟情这时才注意到窗外被染白的街景,落了叶的玉兰挂了满枝霜雪,些许凝成冰,太阳一晒便利刃一样从枝头坠下。他其实不太明白秦思意和自己说这句话的意义,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闲谈,留存在印象中的,就只有无止境的缄默。“晚上我会去看的。”钟情将其理解成一句委婉的邀请,犹豫少顷,走过去在秦思意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或许算作保证的吻。一天就此变得漫长,缓缓随着表针推进,要比积雪消融的速度更为滞后。秦思意依旧和阿廖娜搭档,为对方演奏钢伴。他在些微靠后的位置,灯光设置得不太好,冷冷打了两束在台上,照得琴凳下像是仍留着一地洁净的雪。秦思意趁着演出开始前的功夫往观众席里看。那实际上很黑,极难辨认出台下任何一个人的脸,可他还是找到了钟情,看对方倚在靠门的墙边。对方似乎是从某场宴会中赶来的,得体地穿着一身套装,在前襟佩上了一枚璀璨的蝴蝶胸针。——爱神闪蝶。秦思意记得那枚胸针的样子,更记得它的名字。它曾经躺在母亲的首饰柜里,隔着透明的玻璃,似欲振翅一般在年幼的秦思意眼中熠熠闪烁。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了,但命运从来不吝啬于制造惊喜,在微乎其微的可能下,奇迹般让它落在了钟情的胸口。玛蒂尔达架好琴弓后,秦思意便将注意力收回到了台上。他在头顶那束过于炫目的冷光下弹琴,连音符都被照得模糊不清。钟情遥遥望着三角钢琴遮出的阴影,秦思意恰巧留在了光里,从脚下蔓延出一片绽开的裙摆似的光亮。后者为这次演出换了一套白色的西装,为同阿廖娜腕间的花朵相称,又在胸前戴上了一朵半开的纯白玫瑰。这让钟情想起很久以前的雪夜,秦思意的斗篷被大风卷得翩然扬起,变成舞会上舒展了褶皱的长裙,好温柔地一次又一次从他眼前拂过。他那时想,为什么不能邀请对方成为自己的舞伴。封闭的私校内,自古老庄园遗留下的重重教条束缚着翻出窗台的少年们。
以至于后来再记起,钟情除了心口不一地骗自己去恨秦思意,剩下的就只有遗憾。演奏结束的一瞬,前些天玛蒂尔达翻看的图册忽而替代了过分久远的回忆。钟情依稀记得里面有一条以晶闪蝶为灵感的缎面长裙,也不作太多的考虑,莫名便认定了那一定非常适合秦思意。——或许是过多关注那枚胸针的缘故。这天夜里,秦思意在短暂的睡眠中梦见了老宅挂满了蝴蝶的标本室。相同的类目被统一地排列在一起。闪蝶成片罗列在正对大门的墙上,一开灯便是炫丽如生的连绵偏光。爱神闪蝶与一只晶白闪蝶紧挨着。小秦思意随口问母亲为什么将它们靠得那么近。对方便耐心地解答,说了对于当时的他来讲过于冗长的关于爱情的两段寓意。他一知半解地记下了,以为自己会在不久以后理解那样复杂的字句。然而事实却是仅仅睡过一晚,小秦思意便开开心心地忘掉了母亲的话,要到十数年后的梦里才会终于记起。如今的秦思意倏然被自己的记忆惊醒。他盯着空气过速地呼吸,胸腔剧烈起伏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有无数蝴蝶撕开皮肉,像最后一面的秦师蕴那样,血淋淋地飞出去。——假期结束后不久,sa送来了那条白色的礼裙。有了直观的接触,钟情倒更觉得它像一件婚纱,在背部的留白处缀上一串悠悠摇晃的珍珠,将秦思意清瘦的肩胛衬得如同一只不小心落入了网中的漂亮闪蝶。圣诞节前有人送了请柬给钟情,邀请他参加一场私人的酒会。他起初想要回绝,半晌又改了主意,让助理告知对方自己会带上男伴。明明仍记得十六岁的夜晚见到的大雪,钟情偏偏却忘了自己也曾保证过不会再让秦思意做任何不喜欢的事。他带着一袭白裙的后者步入宴厅,漠然地看着秦思意的脑袋在余光中越压越低。两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何况钟情还罕见地带上了一位不曾在社交圈中出现过的美人。秦思意天生的清贵最初并没有让宾客们产生多少亵慢的遐想,可那也不过是短暂的几分钟,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他是多年以前那个在派对上被李卓宇叫作‘弟弟’的少年。“诶,卓宇。那不是你弟弟吗?”还是一样浓重的酒气,还是钟情留下他去与玛蒂尔达交谈的间隙,还是尴尬地被李卓宇撞见的场合,还是穿着他不想穿的礼裙。秦思意控制不住地循着对方轻佻的语气看回去,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道貌岸然地端着一杯香槟,在靠近到过分无礼的距离后,用温热的指尖顺着背沟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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