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跑出来,泪水把他脸上的彩绘糊成一团,原本色彩艳丽的颜料只剩下黏糊的黑。他好像认定林谷禾是坏人,捏起拳头冲过来咂在林谷禾的大腿上,这让林谷禾想起那些把他的愤怒当成笑话的大人。他悲哀地想,原来他也成为那样的大人了。小孩挺烦的,大人也挺烦的,哭声更烦,林谷禾皱着眉起身朝玄关走去。“等等!”林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在他身后叫住他。嘶哑的颤音让林谷禾在玄关站定,他手放在把手上,背对着她,冷然地说,“等你不哭了,我们再谈。”林燕奔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林谷禾没看她,林燕很快又将手收了回去,双手无序的在脸上摸了摸,伴随着哽咽,急忙说:“我没哭了,我没哭了,我们现在就谈,现在就谈。”林谷禾看着她整张脸红彤彤,眼睛已经肿起来,她嘴巴的形状像奶奶,发际也有跟奶奶一样的美人尖,黑发里穿插着零星的白发。林谷禾突然悲从心来,老太太的两个儿女怎么能这么对她?林桦将他这个包袱留给她,让她在流言蜚语里抬不起头,还让她一大把年纪独自把他养大,惶惶担忧没把他教育好,直到死也没享过一天福。相比之下,林燕好像好多了,但她只顾自己,明明有能力回国,偏偏让老太太死也不能瞑目。他们俩就像两把刀,剜她的骨血,让她一名教师终身怀疑自己的教育。“这是老太太的存款。”林谷禾面无表情将银行卡推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和林桦的生日。”林谷禾带着存折、户口本和警察局开的死亡证明将存折上的钱转存到这张卡上,延用了存折的密码。对面的林燕再次用手捂住嘴唇,呜呜咽咽地哭泣。小男孩在旁边抱着她的腿,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林谷禾默然看着她,“老太太觉得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不知道你在外面过的怎么样。”林谷禾脑袋顺着客厅转了一圈,又看着她腿边的小男孩,笑着讽刺,“老太太知道你过的好,应该可以瞑目了。”他看着林燕的脸上痛苦闪过,心里卑鄙地感觉快意。果然,他们家姓林的没一个好东西。林谷禾捏着手指的软肉,继而言归正传,“她遗憾你结婚也没有给你嫁妆。”手指点着银行卡,不甚在意,“你把这当成嫁妆就成。”林谷禾站起身,没说希望她回去看看老太太,也没说不希望,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林燕将脸埋进双手。林谷禾觉得非常疲惫。小男孩圆噔噔的眼睛看了看林谷禾,又看了看林燕。林谷禾弯腰想摸摸他的头,他吓了一跳,拉着林燕的胳膊折到另一边。林燕看着林谷禾往外走,一把拉住他。抱着她腿的小男孩被拖到了地上,哇哇的哭起来,林燕泪眼婆娑看着林谷禾,剖白似的,“我怀孕了,我当时怀孕了,我害怕妈知道,我不敢告诉她。”
她一边哭一边沙哑地喊,“我那时才十六岁,我不敢去医院。我要是去了,以后全家都要被指指点点。”她跌坐在沙发上,脸又一次埋进手里,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那时候男女关系混乱是很严重的。爸走的早,弟弟还那么小,妈的工作也会受影响,她还只是代课老师。”“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不敢回家,鲍尔说可以带我走,我只是想先把孩子生下来……”“我想过要回去的……我想过要回去的……”她一边哭一边说。林谷禾没听她说完,打开门走出去了。过程很重要,结果也很重要,老太太既看不到过程,也没等到结果。人生总有遗憾,他妈妈因为他死了,他爸因为他没死。人生,哪有圆满? 亚得里亚海从希腊到意大利没有陆地连接,林谷禾和域淙只得带着山地车乘坐轮渡穿越亚得里亚海,入境意大利。两人到达港口,林谷禾看着船票上的航行时间,瞠目结舌,“一天?二十四小时?”域淙正把护照递给售票女士,回头看了他一眼,售票女士问他自行车重量,他又回头接着购票。域淙拿着船票信步走向林谷禾,“怎么了?”林谷禾将船票扇了扇,有些重量的船票发出“嗒嗒”声,震惊仍旧浮现在脸上。刚才售票女士告知轮渡已经没有舱位票,林谷禾当时没明白,缓了两秒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没有卧铺票。林谷禾侧头看向旁边的域淙,域淙了然,探头朝售票女士说:“经济舱位票。谢谢。”“经济舱位票是什么?就是硬卧吗?”林谷禾的视线还盯着船票左边顶端的小字。域淙笑着看向别处,“坐票。”“……”林谷禾有些无言看着域淙,无论他看过他多少遍,依旧一遍遍心悸,心里鼓鼓胀胀,凝脂似的耳垂肆无忌惮跑进他的视线。林谷禾大脑还没有开始思考,手已经触摸到夏天难得的冰凉,声音轻轻柔柔,无奈的语气,“就一点不担心夜晚怎么过啊?”域淙沉寂地看过来,他好脾气地将白皙柔软的耳垂放在域淙手里,嘴角已经没有笑意,眼角却还是上扬的幅度,“我还没有见过奥特朗托海峡的夜晚。”
海棠情欲